第五十二章 死去的魔窟(1 / 2)

 这一股吃人的大水,和着泥沙俱下,犹如万马奔腾,在这地底空洞惨烈地号叫,使大片大片的变色石壁破碎。这珍贵的宝石从墙上或天花板上坠落下来的样子,好像顺着瀑布坠落地上的鱼群。

古星象书曾载,天合地,以水发怒。

站在两侧的主官、狱人、卫兵都不敢向前。舆存四顾,站在岸边通口看到那落水的三个人被水冲散了。

而听到远远一声——

“抓住我的手!——”

在这浑浊的水中,双脚摸不到底部,双手破不出水面。彻骨的冰冷会抓住落水者的身体,叫他越陷越深,犹陷泥沼,直至死亡。顾川突破水面的片刻,想要说话,就吞下一大口浑浊的水,呛到的同时又被吸入水中。沉重的力量把他压紧了。

荧树的灯火只在水中如月光般亮了一瞬,立马消失不见。在这种惊人的水的搅动中,无时无刻不有一连串又一连串的气泡从他们的周身不停地向上冒起,随后在湍急的怒涛中消失。

只见狂怒翻卷的波涛做着没人能预测的反复的不规则的运动。而无常的危险与变化,形成无数个随生随灭的骇人的漩涡,叫陷入其中的人被水流一会儿拖向深处,一会儿又抬高了,但总的,好像是向着某个深处去的。

他们已全然委身于这黑暗的浊潮之中了。

殿下从未下过水,因为本能闭紧了双眼,在这浊水中犹如无知的婴儿一样随水迁流。

顾川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触碰到殿下的手,也已经碰上了!结果水流漩涡一个抖动,他就又被波涛推走了。

水已近彻底堵住了他的鼻孔和嘴巴,而水中漂浮的石片,玻璃则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以一道的伤口。好在,他是在大河边上出身的,随着村里的大人多次下水,凭着积年的水性,他滑动自己的胳膊,同波涛激烈地搏斗,情绪激动之极、而脑袋冷静到了极点。

等到水流的运动合适时,他迎着浪潮,猛地扑上前去,伸直的双腿仿佛浪里卓越的游鱼,然后他用自己坚实的少年人的手抓住了少女柔弱无骨的小手,而右手则抓住了另一侧睁着眼睛好奇的无趾人。

这时,淹入水中的殿下才感到诧异地、紧张地睁开眼来。

她看到眼前随水凌乱的男孩正在笑着看向她们。

她不自觉地抱紧怀中那本冒险家的小册子,确认小册子还在后,就伸出自己柔软的手,碰了碰顾川脸上被水中碎片划出的伤口。

溢散的血液随水流飞散,作这浊水之中赤红的流。

而无趾人天生水性优秀,他在水中挣扎,一会儿蹬脚、一会儿摆手,像是在回想游泳的方式,被顾川抓住手后,三个人就产生了彼此的支点,重回到一起了。

可是这时,下方破碎的变色石壁处产生了绝大的吸力。

那里有数个曾经的更隐秘的地道,是水冲往的地方,也是水把人紧紧带往的方向。

而上方破碎的变色石壁中则露出了数十年前圆塔家族用奇物粘合的地下支撑来。

包裹着铁质外壳的巨大晶石之柱流转着非同凡响的迷光。

“这下该怎么办?舆主官。”

站在香室廊道出口处的斟尚笑不出来了。他隔着还在倾泻的瀑布般的水流,远问站在暗道入口处的舆存。

按照冕下的指派,这三人之中,资历最老的舆存显然是为首的。

舆存一声不吭。

没有人知道当时他在想什么,唯一晓得舆存变化的胙德站在一边,思绪混沌,他不爱说话,也不想多说。

卫兵队的队长与这三位主官不是一道的,已经先行撤离,上报冕下。而不现真容的狱人们则自顾自地回归。

斟尚原本还能看戏,只是很快他发觉舆存的面色不太好看,一动不动地站在入口。

水声滔滔,变色石币的破口冲出瀑布,深水形成漩涡,轻质的物体在水中若隐若现,时起时沉。斟尚的声音也就都隐没在水声之中了。

舆存凝视这片深水,凝视了很久。

一股腥臭的味道从底下不停地飘上来,可怕的流水呜咽之声充斥了他的双耳,他并不再倾听外界,而只是向断裂的桥口迈出了一步。

这时,胙德转动目珠,看向舆存,问他:

“舆存主官,你要做什么?”

“我……”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不能就这样去见冕下,我必须要把殿下还有那两个逃犯都抓回来,你们不必担心我……给我一盏灯,卫兵。”

他接过灯后,就越发专注地凝视前面形成漩涡的水潭。这水潭像极了当初第六次黄昏战争时,他带领队伍在日照大河的上流“悬曲河”所见到水中大漩涡。悬曲河是落日城还未干涉的土地,只有几个小的边民村落。因为任务需要,他需要点派自己队伍里几个水性好的下水定位。但没人应声,他骂到所有人尽是没卵蛋的窝囊废。但最后是有几个爽朗年轻人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对他说他们来。

“舆存主官,你想做什么?”

胙德又问。

好一会儿,他说:

“我得负责……向上我要对冕下负责,向下我要为我得士兵们负责。”

然后他一步步走向前头,走到最前方的时候,他立直腰杆,把外套脱掉,只留下紧身的内衬,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地弯起腰,然后跃入了这变化无常的水漩之中。

与此同时,卫兵队队长,已经从地牢通道抵达地上。

地上的雨水越下越大,打在城市无数的屋面上。

偶尔几声沉闷的雷,叫他又惊又恼。

“偏偏这时候是这大雨节气!”

他匆匆上报。只在片刻之内,冕下便得知了这一消息。

当时,金碧辉煌的中宫除却报信的人外,只有一个人在。

那就是尾桐夫人。

写字人钟被安置在宫殿的一角,而顾川进献的沙盘则被工匠做了一些符合内城实情的修改后,摆放在中宫中央。

报信的人讲完情况后,便被冕下遣走。等他走后,中宫就只剩下了尾桐夫人一人。

灯光在镜子之中来回折射,将中央的沙盘照得明亮。沙盘上的水银缓缓流淌,好像温暖节气里庄严的河流,静谧地流过大地。

门一关,尾桐夫人就问道:

“冕下,照这个势头该怎么做?”

“如果陷入最糟糕的情况……”壁画没有丝毫变化。凝声机器传出的声音同样没有任何起伏,“那就从计划的第三步重新开始做起便好了。”

尾桐夫人微微张嘴,好似吃了一惊。她低下头来,恭敬道:

“自当如你所说,可是冕下,我有一点小小的问题,不知道能不能讲。”

“你讲罢,我听着。”

尾桐夫人说:

“我没有做过第三步,冕下。第三步是我的前任做的。”

“这不碍事,女勋爵。”无声调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会有时间研究的。有必要的话,我会重启计划,重新招募人手,从第一步再来一遍。你也晓得,我已经开始重新开始过一遍了,我有充足的耐心做第三遍。”

“那……那规模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