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胙主官是聪明人。可现在既然有这样的傻人,他们自然会从其中选出一条生路来。”
“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猜,那三个犯人现在在哪里?”
胙德眯起了眼睛,没回答,水碓就继续说:
“他们不在哪里……”
话音未落之际,天上又一道闪电,明亮了地上的众人。随后,轰隆轰隆的声音震撼耳边,是自然最强的鼓乐。而恢弘的大雨随风飘荡,发出凄惨深沉的伴奏。
水碓的双目几乎是发红的,布满血丝。
他咳了咳,向滚滚淮水吐出口痰来,然后微笑道:
“他们现在就在我们的脚下。”
护城军第三军团又称水战兵团,顾名思义,现如今的第三军团对水战的精通是其他军团都无与伦比的。
这得益于第三军团所持有的奇物。
其中一件叫做水织。
这件奇物说来也是简单,它是无形无相的,只能摸到、却看不到的,当它被布入水中的时候,就像融入了水里一样,完全看不见,却能够拦住东西。最开始被发现的时候,水织是在墨水的源头不知多少年拦截了成千上万的鱼群,于是明明无形无相的东西糊上了血肉以后便也有形有相,好似面立在水里的肉墙,堆成了一座阴冷的肉山。
于是那时,那片水域被称为禁忌之地。
“就比如像现在这样。”
三个逃犯憋了口气,一声不吭,沉在水中,顺着湍急的水流一路穿过了水门。顶上是砌筑的石墙,身下是灰暗的浊浪,而前方就是自由。
——我们是有救的。
到了最后关头,顾川的头脑更加冷静。他沉在水里,一声不吭,只等待随浪远离后的机会。
他在水下睁大了眼睛凝望前方,左手抓住了无趾人,右手则抓住了殿下。
水下的殿下愣了愣,也握紧了顾川的手。
不知道算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那时候的水下不止这三个逃犯,还有鱼群。那是些寻常的河鱼,在暴风雨的天气下进行洄游,游的比水下的三个逃犯要快,走在他们的前方,好像他们逃生希望的道标。
顾川因此露出了笑容。
但就在这时,水织的迹象出现了。
数十条鱼游到他们前方大概不足五十米的地方时,好像准备转个弯,前往岸的一边,只是它们的动作突然僵硬了下来,鱼鳍好像只随着身体的本能在缓缓滑动。于是鱼群顿时崩散,向四面八方冲去。
水里实在太暗了,看不清楚,但那时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浅水。顾川看到了崩溃的鱼群全部拦身从口部到尾部被分成了三截。所有的身体还在维持原来的姿势往前前进。鱼是脊椎动物,神经反射弧,在身体被切成数个整块以后,仍然在抽搐肌肉,驱动自己往前走。
血顿时弥散开来。而前方像是水却不是水的一片看不见的网上,他看到有鲜活的肉片肉沫挂在水中。
这个过程一开始没有任何声音,好一会儿,水里才发出些微的声响。
那是后面的木头杂物撞击到前面被切断的鱼肉,堆积在一起而发出的。
“停,快停!”
顾川再也忍不住,头直接冒出水面来,脸部因天镜散射的极光而开始发亮。他拉住殿下与无趾人的手就在往回蹬水。
“前面是死亡!”
这惊骇到了极点的少年人,鬼使神差地朝楼上一望。果然见到原本在看上淮的人已经转到下淮的那一侧。
而他不认识的那人正在顶上,对他认识的胙德说话。
假如他的听力更好一些的话,顾川就能听到水碓阴深深的话语:
“冕下说了,不用留活的。水织会杀掉那两个平凡人,只留下坚韧的殿下。”
胙德不关心这些,只望到水面上好像有些闪光。
水势凶猛,他们已经无法阻止自己的前进。顾川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死亡是网状的,会把人的一切希望与梦想全部笼入其中,而漏出的东西是死去的残骸。
“别怕。”
那时,顾川与殿下的面部都在放射光芒,即将与天镜呼应。殿下抓住了顾川的手,冷静地说道。
“你们躲在我的前面。我可以抵抗这一切!”
顾川愣愣地看着殿下。
殿下笑了笑,第三次地对顾川用出自己蛮横的臂力,把顾川抱在身前,顾川拉紧无趾人,把他拉到自己的身前。三人复入水中,水面上的闪光就又消失在茫茫黑暗里了。
那时,殿下正在默默回想自己过去在医生教导下所理解的一切的自身理应具有的奇物。
然后三人便这样,以背部撞向水织。
这像极了人的背部的皮、肉与骨和水织无可避免地撞上。
然后……透明的水织毫不留情地发出钢铁被切割般尖锐的啸叫来,而撞击点附近的成吨的水以岸上众人无法理解的形式可怕地沸腾起来,冒出大片大片的烟,一股股、一滚滚,如云似雾,崩溃般地朝向天际,犹如火山口之爆发。
电光在雾气中颤动不过数秒,大片的水面呈出一种不正常的鲜红,然后,滚滚洪流从中心腾起,可怕的白涛像是巍峨的高山,窜上天际,毁灭、爆炸。
大片的浪攀沿城墙,直上顶端,最终回落的时候,比天上的雨更为激烈澎湃,洒在第三军团战士们的身上。
水温接近蒸发的边缘,灼伤了水碓外露的皮肤。他惊骇地退步:
“发生了什么?”
他连忙看向两岸,发现奇物水织可能还没有出事,但两岸用来固定水织,方便回收的坚固的人造的楔子因那瞬间的异动而崩溃,拔出成块的泥土一起卷入水中浊流向下。
这相当于门没有坏,而门和门框或墙连接的铰链、以及门框本身被爆炸的力量撕毁。换而言之,水织已经失去了拦截功能。
“快搜!一定是殿下,还有那三个逃犯通过了这里。”
腾起的水雾,把周边的一切笼罩。爆炸的水流直接冲上堤坝两岸,沿着道路深入下淮区的公民区内,让附近的公民都忍不住一一开窗,惊骇地凝望城墙之下、淮水之中所发生的的一切。
匆匆派遣的士兵顺着河流寻觅。水碓命令人跳进水里去找,但藏在水里的水织已经是无差别的杀人源,任谁不小心在水里撞上了,都要成为肉片。
水碓面色发青,冷声道:
“先进行水织的回收作业。”
大雨倾盆,雷声沉重。
整个内城都牵挂的三人,顺着水流无知无觉一路冲下,直达河口。
河口区新水家族的码头早已关闭,奇物打捞船也不敢出港,都停在水边,随大水起伏。只有很少的船员还在船上。
那时,有个肤色黝黑的年轻人正在打扫一艘船内的卫生。船内空无一人,他一不小心,翻了水桶。
水桶顺着倾斜的船面,带着水冲出船长室,来到甲板上,与暴雨混在一起。
他追上甲板,勉强抓起水桶,又随船摇晃,一头撞上边缘,当场就肿了一块。他是个乐观的人,很快收拾了自己的心情:
“加油!我一定能成功……大家都不愿意干,那我来干……只要做得多……总归能被发现的……”
他站起身来,忍不住凝望灰黑的在发怒的淮水。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于是正巧的,他看到有三个人从水中抱着木板,露出了点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