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当然知道陛下说的是哪一匹,陪着陛下在德胜门冲锋陷阵的良驹,他赶忙说道:“那匹黑白斑点的龙驹,是打仗用的,是战马,完全不一样。”
朱祁钰的大驾玉辂在御道上缓缓驶回了讲武堂,看着身后跟着的一众大明臣工。
这群大明臣工是走回来的。
显然这车真的很慢,连上了年纪的胡濙都能跟得上。
“的确很慢,钦天监有恭顺之心。”胡濙上前大声说道:“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得此神器,大明蒸世泰平,万福永安。”
快慢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坐了蒸汽马拉的车,并且顺顺利利的抵达了目的地,虽然很近,但这是蒸汽马第一次拉车,这就是徙木立信,就是给此物做了背书,让所有人放心大胆的用。
“今日廷议西域行都司之事,胡少师既然来了,就一起听一听吧。”朱祁钰走进了讲武堂聚贤阁议事厅,开始议事。
朱祁钰坐定之后,让兴安打开了堪舆图,用手中的长杆点在了天山余脉的附近说道:“永乐十九年春,文皇帝在哈尔克他乌山、海都河上游设大裕勒都司,九月,在博脱秃山脚下、斯河河畔设小裕勒都司,在火州、柳城以北,轮台城以南设崖城,钳制西域地面。”
“文皇帝龙驭上宾,大小裕勒都司形同虚设,大明迁崖城百姓归明,撤回嘉峪关内。”
朱棣为何要设立大小裕勒都司?
就是为了永乐二十二年的北伐,左右夹击,彻底消灭边患,但是朱棣没完成他的第五次北伐,死在了亲征的路上。
洪熙元年,仁宗皇帝登基之后,便放弃了大小裕勒都司,开始全面收缩,三十五年过去后,大小裕勒都司连西域地面都知之甚少,崖城更是被风沙所淹没。
而景泰十年,大明再次在西域诸多要害之处驻军,开始对西域展开了军事羁縻,而西域行都司的设立,是大明重开西域的标识。
“臣惭愧,臣不闻大小裕勒都司、崖城诸事。”兵部尚书江渊颇为苦恼的说道,他真的不知道这等事儿,作为兵部尚书,他居然不知道大明在西域曾经设立过都司,这已经算得上失职了。
朱祁钰却摇头说道:“这不怪你,朕也是听胡少师说起,才知道此事,在古今通集库中,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当年的文牍,甚至未曾收录太宗实录之中。”
胡濙是大明活着的历史,朱祁钰有一次和胡濙聊到了西域事,胡濙才将那段尘封的往事说了出来。
永乐年间五次北伐,第三次和第四次的成果甚微,大明大军刚刚出塞,收到消息的瓦剌、鞑靼人就跑到了千里之外,第五次北伐的时候,朱棣完成了东西合围,但是天不假年,老天爷没给他第五次北伐的时间。
“我反对设立西域行都司。”户部尚书沈翼坐直了身子,颇为郑重的说道:“西域乃是偏僻蛮荒之地,经营花费钜万,而收效甚微,臣以为此番重开西域,就以军事羁縻即可,护卫江山周全,退一万步说,嘉峪关固若金汤,西域地面无法进犯。”
沈翼的态度非常明确,他反对对西域加大投资,对于此刻的大明而言,西域是完完全全的负资产,是大明的负担,这对刚刚从冬序中喘过气来的大明而言,此时经略西域,不划算。
沈翼继续说道:“大明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安定西域?西域地面情况复杂,胡虏杂居,与内地民风迥异,治理困难,不服王化者众。”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大唐治西域百载,安史之乱,长征健儿远在西域,无法回援,臣以为西域乃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派精兵铁骑羁縻即可。”
朱祁钰听闻沈翼如此说,颇为认可的点了点头说道:“沈尚书所言有理。”
沈翼一脸懵…陛下让兵部提议西域行都司,他在反对!结果陛下居然赞成他的反对?!
朱祁钰颇为郑重的说道:“相比较万国海梁的琉球,西域丝绸之路远不如也;相比较良田十万余顷的鸡笼,西域地面良田寥寥;相比较丛林密布的交趾,西域并无柚木用来种树,更无米粱补充大明粮库。”
大明开疆至今有河套平原靖安布政司,在徐有贞的三百里景泰安民渠的治理下,河套平原已经成为了塞上明珠,其粮食产量完全满足了三边驻军所需;
有琉球,在大明开海大势之下,琉球这个万国海梁作为极为重要的周转站,正在发挥着他不可估量的价值;
而鸡笼、交趾更是大明造船业的原料供应之地,还有两地的米粱供应,保证大明在小农经济蜕变的过程中,不发生大规模的粮荒。
相比较之下,西域只有不断的投资,投资再投资,而且看不到收回投资的发力点,毫无疑问,沈翼说得对,西域对眼下的大明的确是负担。
“丝绸之路,深受极西的影响,一旦极西之地,发生了动乱,商路不通,丝绸之路更是无从谈起。”朱祁钰又补充了一个论据,佐证了沈翼的论点。
“陛下英明。”沈翼松了口气,陛下把他刚才不敢说,没有说的话,全说出来了。
沈翼喊这声英明,不是陛下赞同了自己的反对观点,而是盛赞陛下重开西域,不是一时起兴,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的决策。
对于大明这艘巨轮而言,一个慎重的船长,是所有船员的幸事,沈翼为此感到庆幸。
朱祁钰颇为肯定的说道:“可能百年经营方有起色,西域最值钱的是,土地。”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国无长策必有灾殃。
这广阔的土地,就是最大的财富。
疆域越大,纵深也就越大,土地出产就越丰富。
“臣没什么异议了。”沈翼沉思了许久,最终选择了不反对,不反对不是赞同,不反对是保留意见,是陛下的决定他会高度配合。
根据沈翼的经验而言,陛下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即便是不赚,也不会亏太多才是。
兵部尚书江渊也开口说道:“臣以为不可,大唐长征健儿至西域尚需九千九百里,而大明京师在北京,不在长安,至西域何止万里之遥?后勤补给、辎重不济。”
“天象有变,西域苦寒多广,长途跋涉,远迈万里征程,胡虏杂居无教化之风,既无天时,也无地利,更无人和,何必强求?”
江渊不懂西域,但是天时地利人和皆无的地方,大明重开西域可不就是强求吗?
江渊和沈翼的态度是一样的,军事羁縻便是,哪怕是设立几个都司,给陛下的功业添砖加瓦,也未尝不可。
可是西域行都司的设立,那可不是一件小事,那是需要建立军屯卫所去真正统治治理,换句话说,就是将西域真正纳入四方之地,而非之前朝臣们所估计的那般六合之地。
朱祁钰看着江渊也是极为认可的说道:“江尚书所言极是,所以朕才坐着那跟龟爬一样缓慢的蒸汽马车,回到了讲武堂。”
“蒸汽机现在一岁了,我们不能指望一个婴儿如何,但是它成长之后,江尚书所言的天时地利人和,便慢慢都会有了。”
“诸位都说说,你们的真实想法,咱们今天这是提前沟通有无,不入起居注,畅所欲言就是。”朱祁钰笑着说道。
在讲武堂聚贤阁,讲话可以百无禁忌,比如李宾言就在这里说过几次蠢话,但那时候的李宾言还没地方巡抚。
“臣也有些反对。”刑部尚书俞士悦略微底气不足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