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广庭玉树,朱门绣户(上)(2 / 2)

帝师传奇 柳折眉 6719 字 2019-09-13

夜晚在渚南城中最大酒楼会合,这是自己与风司冥脱离大队之时做地约定。自己本意,是与风司冥先一步到达渚南,探看城池观查马市,也不排除借参与赛鹰地机会制造北洛声威。不想方行不久便即遇到红衣少女,将原本计划全部改动:追逐赌赛,还包下雁子楼中酒水——虽然戴黎尔被几句暧昧言语“吓”走,无意间逃了她那一半酒钱,但自日间相遇起,几番比试争斗之下,少女态度早由骄傲转为亲近。加之性情直爽无拘,便是对上后到酒楼的风司琪一行,言语谈笑之间也没有寻常女子对初识之人的矜持。风司琪有意探查她底细,借着酒令套话,却不知她性既好胜,急智之下,虽然未必十分熟悉酒令,却屡屡在最后压韵翻转,一杯杯罚酒,竟是都敬了风司琪自己。

青梵再次微微笑一笑,伸手取过茶盏喝了一口,重新抬眼看向风司琪。见他脸色终于平复,又沉默片刻,青梵才淡淡开口:“不过,虽然都是青麦酒,雁子楼上作为商品货卖的,滋味总是与多马自酿的不同。究其原因,还是风土有异。北洛的柴缇草原,有雁砀川的广袤开阔,到底没有王旗驻跸地雍容繁华。东炎女子地位远比他国尊崇,心志自然也与他人不同。仅仅以虚伪矫饰之言,只怕是入不得这些骄傲女子的双眼。”

风司琪沉默片刻随后呵呵轻笑起来:“女子的心思果然最难捉摸——难得我有意学一学上方驸马风流潇洒,不想第一回便出师不利。不过总算不在国境之内,回到承安京也不至于抬不起头来……”

“承安京里冠盖如云,风流潇洒,实在不缺殿下一个。”青梵忍不住微微笑道,“上方无忌也多有无奈。况且在青梵看来,较之驸马殿下尚技高一筹,何必学他?”

佯懒随意的双眼陡然闪过一道精光,风司琪顿时拊掌大笑:“能得柳太傅如此评价,风司琪知足矣!”见青梵抿唇微笑以示默认,风司琪神态越发轻松愉悦。伸手取过桌上的酒壶为他杯中斟满茶水,风司琪一边轻笑道:“到底自那日被父皇还有太傅逼上朝堂,到现在不过短短三个月。不知深浅,凡事战战兢兢,自然是要如太傅讲的那位女子一样,挑些大家都道不错的榜样学着举止言笑,也做好了被人嘲笑的准备。不吃一堑不长一智,风司琪虽然是北洛最不成器地皇子,时时让人如今日这般蠢笨模样,但只要到了大事上不叫别人小看了我北洛,也就不枉费了父皇还有太傅一番教导信任。”

“殿下能这般想,便是北洛之福。”

“果然是柳太傅:若放在旁人,听到我这话,只怕都安慰不及了。”风司琪嘻嘻笑一笑,突然脸色微黯,语声也跟着一转。“只是。虽然话可以说得漂亮,

被个女子占足了上风,而且还是个东炎草原上地女子底不是什么滋味……或者,我其实该学九皇弟,守足了食不言寝不语地规矩,省得招惹生事留人话柄?吃饭就是吃饭,喝酒只管喝酒——在草原这种只要有好酒量。谁也不会小看了你的地方。果然只有像九皇弟这样。才是最无事最安稳地。”

幽深黑眸有光华缓缓流过,沉默片刻,青梵才微微扬起嘴角:“各人有各人的性情行事。审时度势原是必要,术非专精,自然更加谨慎一些。但说到沉默安稳,青梵从不以‘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为处事圭。靖王自然也不会如此。”

风司琪无声笑一笑,随即转开目光:“不过,九皇弟今天已经和戴黎尔小姐比赛了几场,晚上被放过也没什么奇怪。他又跟以前那样,当着人多就冷着一张脸闷声不响,小女孩儿劲头过去自然就快。当初在霓裳阁里磨了那些天,他这脾气也该转转了,怎么还这么……或者。他就缠上一个钟无射。其他什么都没有?”

“池王殿下。”轻咳一声,“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该议论的。也不是需要议论的。”

“玩笑,玩笑而已,太傅不必当真。”看青梵表情渐缓,风司琪这才轻声道:“只不过觉得他心里总装着太重的事情,又要紧得片刻也放不下来,把多少轻狂任性的好年华都给白白辜负掉了。太傅说各人有各人地性情行事,我跟他自然大不相同,只是人地本性总是需要有些什么发泄,所以知道他也爱往霓裳阁跑,才算为风司冥也算个真正地人而松一口气;后来澹宁宫里出力帮他,也有小半是为了这个。当然,更多还是顺着父皇心意这水,借着帮风司冥,推一推朝廷这条大船,所以他那个时候领不领情的也就没什么关系了——再说他也确实领了情:像这回出使,一路上对我态度就足够亲热。”

见青梵黑眸微抬,像是觉“亲热”两字有些不妥,风司琪笑着耸一耸肩,随即将身体靠上身侧窗台,偏头枕住窗棂。“当然是亲热:我们兄弟从来就没什么跟他亲近,就连老三,那时也没对他真好过……想想他战场上、传说里的声名,再看看眼下的温和乖顺,还不够让人受宠若惊的吗?太傅是与他从小一起的,觉不出什么。但在司琪这里,见他这般待我,可总是免不了惊惶惶的痛啊。”

凝视一手按住胸口地风司琪,青梵淡淡叹一口气:“有兄长如此,是靖王的福分。五殿下既然有意修好兄弟,此次东炎一行正是最好时机——或者,此刻便是一个机会。”

风司琪闻言一怔,抬眼定定望向青梵,见他凝视自己的一双幽黑双眸中光华隐隐而动,神情郑重而平和。沉默半晌,风司琪才转过目光,深深叹息一声,随即重新对上青梵双眼:“太傅,父皇曾说,知子莫若父,于冥王,朕自叹不及人。九皇弟心尊而性傲,凡事又谨慎深沉,擎云宫中向来只有太傅知他最深。这些时日他与我虽然相处亲近,但到底不敢触问他心事。今夜太傅既然早已知道他在下面做发泄之举,并有意开解,倒是司琪耽搁了太傅时辰。”说着站直了身,随后躬身行礼,“请太傅恕罪。”

“殿下,多礼了。”青梵微微笑一笑,却依然稳坐,不着急起身,也不动作示意风司琪免礼起身。风司琪微微一怔:“太傅,还有训示?”

“训示说不上……不过,柳青梵此刻,确有一事要说。”

青梵语声平和从容,却是藏书殿中听惯了,讲述、评议到紧要关键之处的语气语调。风司琪心中不由一凛:“请太傅说明。”

“殿下需知,天心不可测,也不可道明。”见风司琪闻言身子微微一颤随即立得稳稳,青梵心中暗暗点一点头,“人固有私心。天家无私,所以心照不宣而有君臣默契。凡事能够明言,定是必需言明,而这些言语将昭示群臣、百姓,乃至著入史册汗青。旁无六耳的私密场合,任何话语都只能存在心中;就算被授意要将这些言语传到特定人的耳里,也不该原话引用而泄露天心至真一面。殿下刚刚入朝,圣眷方隆,当着任何朝臣官员一言一行都更需小心谨慎,才不至成今后之累。”

“是!”

“池王殿下,你多年深藏只为一朝作为。青梵,望你能更善用一身才华。”

风司琪再行一礼:“是,多谢太傅指点提携。”顿一顿,听得窗外楼下传来的细微声响渐渐变大,顿时望向青梵,“太傅?”

“不必担心——虽乱,出手并不失分寸。”见风司琪脸上神情一安,青梵微微一笑随即站起身来。“不过,这剑……确实也磨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