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下午,李儒登门入见。他见皇甫嵩闲居家中,正在读书,眼神气息非常平和,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太师锐利的眼神,与董卓如今肥胖的身躯不同,皇甫嵩一直控制饮食,虽说身材高大,但容貌却显得清癯,加上他打理的非常干净的白须,一见便觉得是儒雅君子。
看见李儒入内,皇甫嵩一边招手让他坐在身侧下首,一边将正在读的书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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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儒无以开口,随口问:“车骑在看什么书?”
皇甫嵩微微一笑,说道:“闲来无事,看看《道德经》。”
李儒想:上善若水,和光同尘,这确实是皇甫嵩一生的信条,只是这样也逃不过这次大劫了。
他毫无心情与皇甫嵩讨论学术,反而按照事先的准备,突然抛出说:“我这次来,是受了太师的意思。”
“哦,”皇甫嵩面无表情,似在用手抚书,但实际心中激流澎湃,只是按耐住了。
半晌听李儒不往下说,他便缓缓地问道:“我看前两日全程戒严,是出现了什么事吗?我这几日在家休沐,也没有外出打听。”
“是出了事情。”李儒说:“宗庙大火当是有人故意纵火,以此来损害相国威望,相国对此气愤非常,故而让我严查此事。”
“是吗?”皇甫嵩心中咯噔一下,心知陷害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不知是眼前此人所为,还是他人所为,他便报了万一的侥幸问道:“查出了什么?”
李儒一声长叹,说道:“在下无能,未能查明真相,只知晓纵火之人,正是当日来找车骑的小卒。”
皇甫嵩闻言沉默,良久才苦笑道:“真是巧啊!”他抬眼看向李儒的眼睛,李儒心虚地低下眼睛,偶尔抬首扫视,只见皇甫嵩眼中之火已虚弱许多,又听他慢慢说:“所以太师是想拿我全家治妖言罪吗?恐怕没什么证据罢!”
李儒低声说了一句话:“恶止其身,善及后世,实在是金玉良言啊,还望车骑细细思量!”
恶止其身,说的是只追究皇甫嵩一人,善及后世,是指还会对皇甫嵩后人厚待。
皇甫嵩顿时明白了,默然不语,李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都沉默。
过了良久皇甫嵩抬头对李儒说:“烦请禀告太师,我已明了。但我还有一些家务事要交待,你晚上再来吧,带上见证人。”说罢拿起书,不再理会李儒。
李儒从未觉得这般心虚过,慌乱间起身告辞,狼狈出门,正好撞上皇甫坚寿。原来他一直在门外偷听,两人见面,也无有言语,李儒慌乱出门。
等到李儒走后,皇甫嵩从案上取出横吹,缓缓吹奏起来。他吹的乃是《陇头流水曲》,这是凉人离开陇头为国征战,久久不能回到故乡时,一起合作的思乡之曲,也是边塞骑士远行的别离之歌,曲风和缓苍凉,有如朔风下起伏的高山草原。
其曲有词,全文如下: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一曲吹罢,皇甫坚寿才流着泪跪坐在下首方,原来他也明白了父亲与李儒对话的含义。
皇甫嵩放下横吹,面色平和,对自己身边的独子交待道:“宗庙起火后,我就已经预感到会有这一步了,哭有何用?好在你们听我所言,没有参与进这漩涡里,我皇甫家尚不至于家口覆没,也算是万幸了。你且听我说吧,我死之后,朝局定然动荡,反董一事又起波澜,你与成英(皇甫郦)千万不要参与其中,否则大祸必然临头。
要多忍耐,不可有怨言和诽谤,尤其不要招惹贾诩,此人才能不逊色于我,好在未受董卓重用。若是董卓能平息大乱,必是此人的功劳。可若是董卓事败,你们立刻去投刘玄德与陈庭坚,刘玄德素怀鲲鹏之志,陈庭坚常有悬济之能,若将来有成就大事的,定然是他二人。”
他说了这些,马上又交代说:“我死后,你要多庇护你妹妹阿咒,若阿咒在射家过得不好,你就把她接回来,再找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对她好便是。”
最后交代的是:“家里存有五百石粮就够了,多的都散出去,财货够用即可,既要对自己善,也要对别人善,你对这个度把握的很好,我很放心,但是要好好把握家风,不要让下一代走了歪路。”
皇甫坚寿跪伏哭泣说:“他们并没有要您马上死啊,您为何要李儒晚上就来?”
“早晚是死,长安还在戒严,何必让全城因我不得自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