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即便是罪大恶极的人，也能以体面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是现代工业社会给予所有人的道德标准。在这一标准下，人类社会大部分道德底线都得到了提升。

所以，现代工业社会的道德观，对封建社会的道德观，往往会呈现出不切实际的先进性。

但现代工业社会的道德观，本身就脱胎于封建社会的道德观，二者并非对立关系，而是继承的关系。

先进取代落后，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但如果没有外力的介入，这个过程往往相当缓慢。

九州王朝的千年统治秩序是以武为尊，社会观念是强者为尊。在这一体系下，弱者的权利往往很难得到保障。

虽然目前的东盛帝国是文官治下的统一王朝，但是以两百多年的文官体系，去对抗维持了上千年的以武为尊体系，这个过程有多艰辛可想而知。

生活在这套体系下的大多数人，很少会主动关注弱势群体的权利。即便是出身平民的花间似，目光也多仰视或者平视。她不敢回顾自己曾经悲惨的日子，自然也不敢俯视那些弱势群体，回应他们期待的目光。

程子昂的一番话，对于她而言与其说是启蒙，倒不如说是点醒，让她顿时幡然醒悟，想起了自己的出身和经历。

程子昂看着花间似沉思的模样，脑袋一阵恍惚。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试图缓和一下氛围，于是轻轻咳嗽一声，正准备开口。

“你是对的，”花间似忽然露出凄凉的笑容，抬头看着他说道，“我似乎都忘了，我也曾经出身贫苦。当我以为自己已经变成大人物后，似乎忘了，这些人依然过得很苦，而我却看不到他们”

“我不是在批评你”程子昂表情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骂得好！”花间似依然痴痴地凝视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深吸一口气，花间似收起目光，接着说道：“但是你改变不了什么，你帮了今天，他们明天还是会饿。习惯饥饿的他们，一旦吃顿饱饭，又需要花好长的时间适应饥饿。到时候你们该怎么办呢，看不到所以就认为他们不存在，会不会有点自欺欺人了？”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都不做吗？”程子昂反问道。

“不，我是说”

“伪善的人固然虚伪，却多少做了些事，以彰显自己虚伪的名声。最可恨的，就是那些大道理说得不停，却没有任何实际行动的人。”程子昂讽刺地说道。

“反正钱是你的，你怎么花都可以，全部花光都可以，我绝不阻拦。”花间似露出苦笑说道。

“那你”

“说吧，你想怎么花，我可以帮你。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欠我人情。”花间似抬眼说道。

“谢了。”程子昂感激地说道。

“说谢谢可不能还人情。”花间似提醒道。

“我知道，只是习惯这么说。”程子昂摊开手说道。

花间似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莞尔一笑，随即摇头叹息说道：“行了，我去运作一番，买些干粮给你，你们就站在原地不要走动，一会我把食物运给你们的。”

“谢了。”程子昂还是忍不住激动地说了一声。

“我不要谢谢，人情”

“我知道，我欠着你人情呢，你可以随时来取。”程子昂抢着说道。

被他打断话语，花间似白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她那娇小的身形只是走出不到十米，就淹没在人群之中。程子昂注视着她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阵恍惚。好不容易在脑海中建立起来的关于花间似的形象，顷刻间烟消云散。

“像雾像风又像雨，就是不像人呐”程子昂深深地叹了口气，捂着脑袋，不由自主地发出这样一声感慨，随即转身走向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