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德珍觉得自己离玄烨很近,比起那个旖旎的晚上更接近。()他们一起蹲在田埂上,玄烨给她讲稌粟播种的地域、气候等制宜条件,还告诉她以后他要走遍大清每一寸疆土,带回那里的土壤,种出南北都能种植的稻米,让天下黎明共享早熟多产的嘉谷。
然后,她被玄烨折服了,被他心怀天下的气度折服了。
那时,当夕阳西下,他们从满是泥土的小路往小舟走,玄烨修长有力的大手紧握着她,步伐很慢的牵着她走。德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穿了花盆底,玄烨怕她脚下不稳,才会每走一步都会回看她一次。
这样温柔体贴的对待,德珍几乎迷醉了,她甚至生出了一个想法,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便能一直走下去。可是这条路终有尽头,他们登上小舟,玄烨带她看落日余晖,看湖光山色。两人的目光总是会碰到一处,彼此眼光颤动,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然而等小舟行驶到瀛台,她却装作不懂玄烨的意思,以收拾行装诸事,并未留在玄烨的寝殿。
在回南织堂的途中,德珍却迷惘了,虽然她是目的达成,但她却分不清自己对玄烨的感情是真是假。若是真,为何会不忘玄烨是一个坐拥天下的帝王,女人之于他是措手可得,所以她不能任他予取予求;若是假,为何又忘却玄烨九五之尊的身份,用一个妻子敬爱丈夫的心,期盼与他相伴一生直至白头。
是日深夜,德珍迷糊入睡的前一刻,她恍惚想到了一个答案,于是心安——嬷嬷说,宫中每一个人都有无数张面普,用来面对不同的人以演不同的戏,直到最后,自己也分不清何时是真何时是假。这样很好,她迷惘了,分不清了,是不是也意味着她终于入戏了?
无人为她解答,德珍依旧酣然的入睡了,明日一早还要回紫禁城。
回紫禁城的第二日,也就是八月二十二日的这一天,玄烨在太和殿不出所料的册立了兰妃为后。同一日,佟妃也被册封为贵妃。与此之时,另有七名嫔妃相继晋封为掌一宫事宜的嫔;她们其中五位,皆是入宫九年以上的妃嫔;而另外两位分别是入宫仅两年的宜贵人,以及孝诚仁皇后之妹僖嫔。
按规矩册立皇后的次日,皇后要到皇太行礼,礼毕再至皇帝前行礼;贵妃则要率后宫众妃到皇内行礼。
这一日是众人第一次觐见新后,非同寻常,刚五更天德珍便起身梳妆打扮。
一时妆扮妥当,德珍正打算踩着点前去尘封了三年的坤宁宫,红玉揭开一只剔犀如意纹长盒,捧到德珍面前笑道:“今儿所有的主子、小主们都要去,可不能让她们给比下去了,还是将这只皇上御赐的白玉宋梅簪或玛瑙胭脂花暂戴上,如何?”
这两只簪子是玄烨令工匠连夜雕刻而出,在回紫禁城的当天夜里就吩咐刘进忠送来,并附上书信一封:指出他们第一次相遇,他不知她兰心蕙质以胭脂花作药而错过她;他们真正邂逅的第一次相遇,他拾起了她亲手绣的宋梅手帕纳她入后宫;她病愈后的第一次相遇,他一眼看到她髻上的纱制宋梅而认出消瘦的她。
德珍看着盒中一红一白两只簪子,想起玄烨信中所书不觉一笑,却是回绝了红玉的提议:“不用了,将它们收捡好。”
她以宫女的身份越级晋封为常在的事,却是引起了留在紫禁城众妃的不满,幸是立后封妃一事转移了她们的视线,而宜贵人也就是现在的宜嫔,以入宫仅两年之资一跃成为七嫔之一,更是引得六宫侧目;因此,她仅仅一介包衣出身的常在,又畏畏缩缩的在南织堂闭户半月,自然不会有嫔妃将她放在眼里。不过现在若为了争一口气戴了玄烨御赐之物,难免又将自己置身于是非之中,那在西苑所作的一切也成了白费宫妃,这般岂不是得不偿失?她自是不能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