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玉女露机心 疑团莫释(2 / 2)

江湖三女侠 梁羽生 0 字 2022-05-20

冯琳笑道:“所以我有权把这本书送给你。”李治笑道:“我又不想改投别派,你给我做什么?”心中暗笑她小孩脾气。

冯琳道:“我没东西送你,这本书你非要不可。你放心,我不要你改投无极派便是。”李治笑道:“不要这样孩子气。这是你门户中的宝物,不该随便送人。”冯琳道:“上卷的剑诀拳经,我已熟记心中。下册的医书,我却是一点不懂,看着也觉厌烦,要它何用?”

李治听她提起医书,眼睛一亮,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在微弱的松枝光中,“金针度世”四个金字特别触目,李治想起医书中所载的离魂怪症,心道:“瑛妹所说的生病后忘了天山剑法之事,不知是真是假。”念头一转,微笑说道:“那么你就把下卷医书送给我吧,”冯琳见他肯要,喜孜孜的把下卷递了给他,笑道:“好啦,你看通了,将来我有什么病都找你医。”两人相对一笑,各自睡眠。

第二日一早,李治醒来,冯琳已经不在。李治心道:“她一定是打猎去了。”李治昨晚吃了一只羊腿,又睡了一觉,精神已完全恢复,跑出洞口,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春阳灿烂,鸟语花香,满山都是生气。李治打了一套“龙形八掌”,舒散筋骨,便跑到山中寻觅冯琳。

嵩山峰峦,千态万状,如丛笋插天,列戈耀日。李治爬上一处山峰,箕踞石上,脚底的流泉飞瀑,恍如泻玉鸣金,头顶的淡雾轻云,俨若笼纱飘带。山景雄奇秀丽兼而有之。只是这座山峰的对面,便是少室山北麓的五乳峰下,大火过后,草木焦黄,一片光秃秃的,在群峰翠拥之中,显得非常不调和,非常之令人难受。李治心道:“这场火不知是怎样烧起来的,真煞风景!”看着碍眼,索性跑入林中,采摘野花。

静寂空山,突传来人声笑语。李治一闪,闪到大石后面。一行人远远走来,走到石前,忽然站着。李治偷眼一瞧,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锦袍绣带,气度高华,一只脚踏在石上,睥睨顾盼,双目闪闪有光,其他的人,分列左右,似乎是他带来的随从,最靠近他的人,长相十分威武,李治一见,几乎叫出声来。

这人正是新掌兵权的征西大将军年羹尧,只见他谄谀笑道:“皇上神机妙算,威德兼施,登位以来,不过数月,即四海翕从,群丑怯服,允禵统率二十万雄师而束手受擒,少林寺空夸技击无双,亦灰飞烟灭,即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也不能与皇上相比。”李治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人竟是当今皇帝(允祯)。

允祯微微一笑,说道:“这也是年大将军你的功劳。”年羹尧指着下面五乳峰下的瓦砾场,说道:“少林寺的五百寺僧,被烈火所焚,无一人敢出来抵抗,足见皇上圣威。”允祯哈哈大笑,忽喟然叹道:“少林寺的千年古刹,毁于一旦,虽云自取,朕亦心伤。”年羹尧忙道:“皇上宽洪仁厚,只可惜少林寺的僧人不懂朝廷礼法,不能早早体会圣恩。”李治听了,只感到一阵恶心,不期然打了个寒噤。

允祯又道:“少林寺毁了也颇可惜,待朕回京之后,当再命河南巡抚重修庙宇,另招一班有德的僧人主持。”李治听到这里,忽觉前面遮着他的那块石头,微微摇晃。

李治身子一缩,突闻得巨声喝道:“什么人快滚出来!”大石轰然倒下,李治纵身跳出,已陷在包围之中!

原来允祯自火焚少林之后,留下海云和尚看守,过了一月,不见他回报,又想看少林寺火化之后,情形如何,一时兴起,带了天叶散人、哈布陀等再上嵩山。此时突然发现埋伏,允祯仍是神色自如,淡淡一笑,挥手说道:“少林寺被焚之后,武林各派宗主,无一敢来,此人居然敢上嵩山,胆量不小。你等且暂退下,待朕问他。”

李治傲然说道:“你问什么?”允祯道:“你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吗?”李治道:“不是。”允祯道:“那么你和少林寺的长老有什么交情?”李治道:“少林寺的长老德高望重,我还不配和他们拉上交情。”年羹尧面色一变,允祯哈哈笑道:“那么你为什么要上嵩山?”

李治道:“你和少林寺有什么纠葛,为什么你又要火焚古刹,两到嵩山?”随从喝道:“大胆匹夫,顶撞皇上!”允祯眉头一皱,心道:“好个强项不怕死的小子,若能将他收服,倒是个可用之才。”

一个随从禀道:“御林军统领秦中越的尸身已经发现,海云和尚则还未找到。请皇上赐命将这小贼擒下,严加审问。看是他一人所为,还是另有同党?”

李治心想:看来今日万难逃脱,可不要牵累了瑛妹。于是不待允祯问他,率先答道:“全是我一人做的!”允祯问道:“秦中越被你杀了,那和尚呢?”李治道:“被我刺伤,无人救治,想必也死了!”随从均怒,便想动手。允祯忽又笑道:“小伙子,你可别乱吹牛,凭你一人,就能逃得过韩重山的搜查,又能杀伤朕的个两高手吗?”

李治一怔,心道:这个皇帝难道竟是个深通武艺之人?年羹尧道:“皇上明见,这小子一定还有党羽。请传令叫御林军搜山!”

李治一急,冲口说道:“什么高手,不过是脓包罢了!那两个脓包就是你派来看守嵩山的人吗?哈哈!”旁边的天叶散人怒道:“皇上,若不教训这个小贼,咱们宫廷卫士声名扫地。”允祯微微一笑,将哈布陀招了过来,低声咐吩几句,道:“小伙子,你别以为能上嵩山便有了不起的能为,别以为能杀伤朕一两个人便骄妄自大,朕今日带来的随从,随便你选一个来斗,只要你能斗个平手,朕便放你下山。”李治自念横竖一死,何必怕他,拔剑喝道:“我也随便你派出人来!一个来便斗一个,两个来便斗一双!”声音故意说得十分宏亮,想叫冯琳听到,好见机躲藏。

允祯笑道:“这小子口出大言,哈布陀你斗他吧!”哈布陀应声而出,在腰间取出两个流星锤,呼的一抛,向李治左右夹击!

李治见他来势凶猛,猱身一闪,突似灵猫扑鼠,一剑急进,剑把一颤,剑尖闪电般的向哈布陀中路刺去,哈布陀顺着剑势,脚跟一旋,左手流星锤砸向剑身。哪知李治的剑法与众不同,看他刺向中路,却是戳向下盘,哈布陀一锤砸空,敌人的剑尖已戳到膝盖,大吃一惊,左足腾地飞起,鞋底一沾剑尖,倒退三步。允祯喝彩道:“好剑法!”

哈布陀乃宫中卫士的总管,与了因天叶散人等并驾齐驱,听得皇上给对方喝彩,深感颜面无光,双锤旋风急舞,交叉进扑。他的功力之高,与了因不相上下,刚才那一剑乃是轻敌大意,一时疏忽,如今要在皇上面前,争回面子,双锤急舞,呼呼挟风,威力煞是惊人。李治的剑法虽然奇诡之极,被他双锤紧迫,却是施展不得。幸喜李治下山以来,经了几次阵仗,本领又比在杭州斗了因之时高了不少,要不然早就被他擒了。

两人辗转攻拒,斗了六七十招,允祯对天叶散人笑道::“这小子年纪轻轻,居然能与哈总管斗这么久,也算是难得的了!”天叶道:“不过他气力渐衰,最多也只能支持五十招了。”允祯忽道:“他的剑法颇为怪异,你认得吗?”天叶散人面上一红,他乃一派宗师,见多识广,却认不得李治的剑法。允祯心思过人,想了一想,道:“天山剑法和玄女剑法我都见过,此人剑法无天山剑法变化之繁复,亦无玄女剑法变化之精微。但奇诡处却又似在两家之上,看来不是达摩剑法便是白发魔女的独门剑法了。”允祯在少林出身,对各家剑法,未曾目击亦有耳闻,故此说来甚有见地。天叶散人一想,悚然暗惊,道:“皇上,此人的剑法定是白发魔女的独门剑法,只怕他便是武琼瑶的儿子。武琼瑶出手狠辣,比易兰珠更为难斗。我们不要随便伤他。”允祯笑道:“我早就吩咐哈总管了。我倒不管他是谁的儿子,只是此人有此胆量,却是难得的人才。”

又斗了三十来招,李治气力不加,果然现出败象,但哈布陀要想把他生擒,却也颇不容易。须知高手较技,攻拒之际,间不容发,哪能伸进手去。哈布陀虽技胜一筹,但非把李治打伤就无法将他生擒,偏偏允祯又不许哈布陀伤他。李治的剑伸缩不定,变化莫测,哈布陀几次想把他宝剑打飞,都被他巧妙地避了开去。

哈布陀心头焦躁,突然想出一个妙法,双锤一紧,杀手连施,看看就要把李治毙于锤下。哈布陀每施展一招杀手,就大声喝他投降。岂知李治是拼了死命来斗,丝毫不惧,急斗中,哈布陀的流星锤每每只从他头顶五寸之上飞过,端的非常惊人。李治怒道:“你想要我投降,那是做你妈的春秋大梦!”剑诀一领,转守为攻,拼命反扑,正在紧张之际,忽听得一声尖叫,冯琳已出现林中。

李治叫道:“瑛妹,你快逃!”心神一分,宝剑竟给敌人一锤打飞。耳边听得允祯喝道:“停手!”

冯琳听得厮杀之声,摸到林边,突见允祯带领许多高手,旁立观战,吓得魂不附体,本来想逃。但一瞥之下,见李治给哈布陀困住,危险之极,心道:“我不救他,他性命难保。”此时此际,冯琳再也顾不得允祯迫婚的威胁,拔出毒刀,蓦然跳上前去。

允祯又惊又喜,笑道:“琳丫头,你玩够了吧,还不随我回去!”冯琳将毒刀对着心窝,尖声叫道:“你若把我的李哥哥伤了,我也不再活啦!”允祯笑道:“谁要伤他,你过来吧!”

李治刚才在敌人包围之下,兀然不惧,此际见冯琳向皇帝求情,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几乎疑心在恶梦之中。蓦觉手腕一麻,哈布陀三指已扣紧他的脉门。

冯琳一步步走将过来。年羹尧心中一震,生怕冯琳说出曾躲在他家,向她抛了一个眼色。冯琳好似全无知觉,木然地走到皇帝身旁。

允祯道:“琳丫头,把你的毒刀放了。”冯琳不理不睬。允祯道:“君主无戏言,你收了毒刀,我不伤他便是。”冯琳眉毛一扬,把刀放回暗器囊中,道:“四贝勒,我向你请安来啦!”哈布陀道:“你见了皇上还不下跪?”用意是提醒她改换称呼。允祯笑道:“她淘气惯了,不必拘礼。”又笑道:“你到处乱闯,吃够了苦吧。咱们以前的皇府,改了雍和宫,你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冯琳道:“你把他放了,我便回去。”允祯笑道:“你跟我回到京后,我便放他。”冯琳道:“君主无戏言,我跟你回去!”

李治目瞪口呆,冯琳连叫两声,他都未曾答应。允祯把手一挥,哈布陀拖了李治,先行下出。允祯道:“他是你的什么人?你和他很要好是不是?”冯琳道:“他是我的结义哥哥,当然是很好的了!”一面回答,一面在心中盘算对策。

允祯骤然感到了一阵酸意,冷笑不语。年羹尧心中惴惴,却喜冯琳并不说他。年羹尧禀道:“请圣上先到小臣家中。”允祯点了点头,冯琳滴溜溜的眼睛,朝他面上一扫,年羹尧急忙低下了头。

年羹尧的家离嵩山不远,下山之后,换乘快马,当晚便到年家。允祯道:“你把她好好安置了。”年羹尧领命,将她关在以前所住的书房。书房外有哈布陀和天叶散人把守,那是万逃不了。

自年羹尧回家后,花园已修茸一新,添了好多间房屋,不再像以前那样荒凉了。雍正皇帝(允祯)和李治也都住在花园里面。晚饭过后,雍正忽命人将年羹尧招来。

年羹尧惊疑不定,入见皇上。雍正道:“我想把琳丫头立为贵妃,你看怎样?”年羹尧道:“这是皇上家事,小臣不敢说话。”雍正道:“你知道琳丫头来历不明,汉女禁止入宫的规例虽然放宽,朕的太后还在——”欲言又止。年羹尧何等机灵,暗道:当年我猜度皇上意思,果然没有猜错。奏道:“小臣冒昧,想认琳贵人做义妹。”雍正笑道:“你果然聪明,好,要认干脆认做堂妹好啦。你派人送她入宫,太后一定没有话说。”年羹尧心中暗喜。雍正忽道:“西征之行,可以再缓。你后天和我一同回京吧。”年羹尧本想趁机会会冯琳,闻言如浇冷水,问道:“那么鱼壳之事又如何?”原来年羹尧当日解决允禵之后,原定回家只住三日,后来雍正一到,叫他把西征之事暂缓,暗中布置大军对付鱼壳,所以住到如今。

允祯笑道:“让鱼壳多做两月大王吧。”年羹尧道:“他要求皇上践约,将山东归他管辖,这又如何对付?”雍正笑道:“张廷玉并不湖涂,交接之事,文书往来,最少也得数月,那时他已是甕中之鳖。”年羹尧只好唯唯称是,躬腰告退。心道:琳丫头若然进宫,迟早都会将我收藏她之事泄露出来,这却如何是好?回到房中,屏退左右,苦心思虑对策。

冯琳被关在书房,见锦帐如新,鸳鸯被暖,不觉又把旧事回忆起来。心道:年羹尧待我不错,怎能再一见他?又想道:这花园好像我许多年前曾住过的,但我怎样想都想不起来,若能再住半年,或者可以寻出一些线索。正思量间,雍正已派了哈布陀召她入见。

冯琳一面行一面想法,雍正住在园子西首新建的大房,冯琳进来,雍正微微一笑,挥手叫哈布陀退下,房中只剩下他和冯琳两人。

雍正道:“你在皇府多年,我一向待你不错,你为何逃跑?”冯琳小嘴一呶,说道:“我住得腻呢,出来走走,这犯了什么天条了?”雍正心神一荡,笑道:“好啦,既往不究,你以后可不要走啦!”冯琳道:“我又不是你家的人,为什么你要管我?”雍正笑道:“以后你就是我家的人啦!”上来想亲冯琳,冯琳一闪闪开,道:“你当我是下贱的宫女吗?”

雍正凛然一惊,陪笑说道:“我把你策封为贵妃,除了皇后之外,宫中就算你最为尊贵了。”冯琳甚为生气,忍着不便发作。雍正道:“如何,今晚你别走了吧!”伸手又来拉她。

冯琳心道:他武功在我之上,动强起来,可是难于对付。回眸一笑,说道:“堂堂皇上,干偷偷摸摸的事,你不羞么?你就是要把我策为贵妃,也该得我心甘情愿才行。”哪知雍正对冯琳垂涎已久,如今见她又长大了许多,越发长得天姿国色,心痒痒地按捺不住。正是:

天生丽质惹灾殃,愁入深宫岁月长。

欲知冯琳能否逃脱虎口,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