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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散之后,池梁心乱如麻:“适才听陈石星他们吩咐芷儿的口气,似乎在他们心目之中,已是把芷儿和段剑平当作一双情侣了,不知芷儿心事如何,若然她真的有了意中人,我的心愿就恐怕不能达成了。”当下带了韩芷,仍然走到屋后的松林他们日间谈话的地方。
韩芷说道:“爹爹,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另一个故事。”池粱说道:“不错,这个故事要从一管玉箫说起。”韩芷心中一动:“爹爹,你这故事中的玉箫,可就是葛师兄手中的那管暖玉萧?”
池粱说道:“你很聪明,一猜就着。这管玉萧也就是我少年时候曾经用来吹曲子给你妈妈听的那管玉萧。”
韩芷道。”这玉萧不是咱家的传家之宝么?”弦外之音,自是有点奇怪池梁何以舍得把传家之宝送给外人了。虽然这个“外人”是他的师侄。她心里暗自想道:“侠义中人,轻宝物重仁义,本世事属寻常。像陈石星大哥就曾经要把他的家传古琴送给平哥。但爹爹对这管暖玉萧是有特殊深厚的感情的,怎的舍得送出去呢?”有一样令她觉得奇怪的是,据她所知,葛南威是在那次阳朔莲花峰群雄大会之后,才倒广元拜见师叔(即她的爹爹)的。在此之前,他虽然知道有这位师叔,却还未见过。但这枝玉萧却早已是葛南威的成名兵器了。这枝玉萧,爹爹是什么时候送给他的呢?
池梁好似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不错,葛南威到广元拜见我这个师叔,还是未够一年的事情。但远在他尚在襁褓之中,我却是已经见过他的了。还有这枝玉萧,也并不是咱们池家的传家之宝。”
韩芷诧道:“爹爹,你好像说过……”
池粱说道:“我向爹爹讨这枝玉萧之时,也只道它是咱家的传家之宝,尚未知道它的来历。直到那一天——”
他像是在回忆往事,歇了一歇,方才开始给女儿说这枝玉萧的故事。
“那一天,那一天已经是我从杭州回来之后的事情了。回来不久,一股海盗便已流窜苏杭一带,杭州亦已受到劫掠了。还有令人心头更为沉重的消息来自北方,瓦刺已经兵临京城,倘若京师失陷,时局不堪设想。
“爹爹决意要找避难地方,但只要我一人逃难。”
“为什么爷爷不和你一起逃难?”
“爹爹说他要看管这份家业,他说他在这地方上人面熟,交游广,即使当真有大难来时,仗着他的武功和平素广交的三教九流朋友,料想也可以避得过这场灾祸的,叫我只管放心逃难,不必牵挂爹娘。其实所谓看管家业,这只是他的借口。许多年后,我才知道爹爹不肯逃难的真正原因。原来他那时已经秘密参加一支义军,这支义军是准备鞑子打来时,为百姓抗敌了。”
“但爹爹顾虑我的武功尚未练得大成,同时因为我是他的独子,他也多少抱有一点私心,不愿我跟他一起冒险。”
池梁继续说道:“临行前夕,爹爹把两件东西,郑重付托给我。一是这枝王萧,另一件是他用毕生心血研究所得的点穴功夫——惊神笔法图解。
“爹爹问我:‘你知道这枝玉萧的来历么?’那时我也像你刚才那样反问:‘它不是咱们梁家的传家之宝吗?’”
“爹爹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它是一位朋友送给我的。虽然我可以把它留作传家之宝,但要是这位朋友的后人是可造之材的话,我还是希望物归原主的。’”
“我听了不觉颇为诧异,爹爹这位朋友未免太过慷慨了,竟舍得把这枝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异宝暖玉萧送给爹爹。他的这位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呢?我自是禁不住奇心起了。”
“爹爹对我说道:‘你还记得有一位葛帅伯吗?许多年前他曾带过他的孩子来过咱家的。’”
“我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记起七岁那年,是有一位葛师伯和他的孩子曾经来过家里。他的孩子和我同年,我还记起了他的名字叫葛名扬。他们父子只在我家里住饼两天,当时由于表妹和师弟的事情对我刺激太大,我早已把这位童年的朋友淡忘了。要不是爹爹提起的话,我真想不起来!”
听到这里,韩芷已然明白几分,问道:“这枝玉萧可是你的那位葛师伯送给爷爷的?而那位当时叫做葛名扬的孩子,想必是葛南威的父亲吧?”
池梁说:“你猜得一点不错。原来这枝暖玉萧本是葛师伯费了许多心力,加上机缘凑巧,在昆仑山星宿海上采到一块暖玉,把它治炼而成一枝玉萧的。”
韩芷说道:“既然如此难得,何以他又舍得送给爷爷。”
池梁说道:“葛师伯因为爹爹在同门之中资质最好,这枝玉萧有助于爹爹练成上乘的点穴功夫,故此他无论如何,也要爹爹接受他这份珍贵的礼物,他说,但得师门的武学发扬光大,虽然不是由他成功,他也同样感到光荣。这就胜于千万件宝物了!”
韩芷叹道:“这位葛师伯的胸襟真是伟大。”
池梁继续说道:“还不止呢。爹爹还对我说,他还受过这位葛师兄的恩惠的。要不是有这位葛师兄,他就不能专心练武,也不能度过几次危难的。”
“但这是我今晚要和你说的题外之话,我今晚只想你大概知道一点池家和葛家的关系,至于内里详情,我想留待以后,慢慢再告诉你。”于是他把话题转回来,回到那天晚上,他的父亲是怎样嘱咐他的事情。
“临行前夕,爹爹嘱咐我道:‘我受了葛师兄大恩,无以为报,当他送我这管玉萧之时,我和他约定两件事情。如今我没法到瓜州找他,只好由你替我完成心愿了。”
“我问爹爹是哪两件事情?爹爹说道:‘当时我们都已知道妻子有孕,因此我和他所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是我们生的都是男儿的话,就结为兄弟;都是女儿的话,就结为姐妹;一男一女的话,就结为夫妇。
“那年他带孩子来访我的时候,一来因为你们年纪太小,二来他那时又另有要事在身,只能在咱们家里住两天,就要赶着到别的地方去,因此没有替你们正式举行异姓结拜的仪式。我打算在你们成年之后,大宴亲朋,说明原委,好让亲友们知道葛师兄的义行,稍尽我的一点心意,同时也好让你们知道两家的渊源的。”
“‘如今这样的时局,你们结拜的仪式当然是不能隆重举行了。但只要你找到葛师伯父子,纵无盛宴,撮土为香,三杯淡酒,结为兄弟,也是一样意义深长。’”
“我在失意之余,也很希望有一位异姓兄弟了,听了爹爹的话,甚为欢喜,当下一口应承,不论时局如何混乱,我也要找着他们,遵从爹爹的嘱咐。”
“爹爹跟着说第二件事情,他说他感激师兄赠宝萧的深情厚意,决定了他年所学有成的话,两家分享,师兄最希望他凭暖玉萧之助,练成上乘的点穴功夫,如今他已练成了以萧代笔的‘惊神笔法’了,他要我把这份他亲手所写的惊神笔法图解送去给他们父子。同时他也有意将那枝玉萧,归还葛家。
“我受了爹爹的嘱咐,带了玉萧和秘笈,南下逃难。那时瓜州已是处于风声鹤唳之中,在我到达瓜州的前两天,我已发觉似乎有人跟踪我了。
“葛家在瓜州也是颇有名望的,一打听就打听到了。但我找到了葛家,有件事情,却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韩芷道:“敢情他们已是逃难去了?”
“不是。我只见着葛名扬。”
“他的父亲呢?”
“葛名扬穿着孝服出来迎接我,他的父亲,我的师伯,已经死了!”
“葛名扬还有老母在堂,他已经结了婚,有一个孩子,是他父亲去世之后生的,只有两个月大,还在襁褓之中。这个婴儿,就是后来名列八仙之位的葛南威了。”
“我提起爹爹和葛师伯当年之约,葛师婶告诉我,她丈夫临死的时候,也曾告诉她这件事情。她说要是我不来瓜州找他们的话,他们母子也要到金陵来找我爹和我的。”
“她非常高兴我能践先人之盟约,当晚就真的是撮土为香,三杯淡酒,让我与葛名扬结成了异姓弟兄。”
“葛师婶说起往事,又是伤心,又是高兴,她说最重要的是两家的情谊,能够见到我和她的儿子结为兄弟,她已是得到安慰了。不过,在她提起旧事之时,她还十分感慨的说了几句话。”
池梁说至此处,停了一停,望着女儿,若有所思。韩芷问道:“她说了些什么话?”有点奇怪,爹爹为什么不说下去。
池梁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葛师婶言道:她希望我们两家,世世代代都能够像先人一样。她问我结了婚没有?”
韩芷心头一跳,“她为什么这样问你?”
“她希望我和她的儿子也有同样的约定!大家生子就结为兄弟,生女就结为姐妹,一男一女就结为夫们。”
韩芷一听这话,不觉呆了。
池梁续道:“她是早就从丈夫口中,知道我的父亲是要把表妹许配我的,她对我笑道:‘那年我的名儿从你家回来,他还埋怨你只理表妹,不理他呢。如今我的名儿已有了孩子,想必你也和表妹成婚了吧?’”
韩芷又是吃惊,又是着急,却又不好意思问她爹爹当时怎样回答他的师婶。
池梁似乎知道女儿的心思,半晌说道:“我当然不便把表妹的事情告诉师婶,只好托辞说是武功尚未练成,未想成家立室。根本不提表妹,也不提是否有意让后人重续盟约,就把话题移转了。师婶见我态度冷淡,可能对我有点误会,以后也就不再提此事了。”
说至此处,池粱苦笑一声,“唉,她哪知道我是有苦说不出来,她要误会,我也只能由她误会了。
“说老实话,当时我是这样想的,要是能够由我作主,我是愿意和葛师兄结为儿女亲家的。但表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女儿也不是我的女儿了。她将来是否还肯认我这个一父亲,我自己也不知道。又怎能随便答应女儿的婚事?”
韩芷听他说了这一段话,方始松了口气,“幸亏爹爹没有答应葛家,否则这件事,可真是尴尬透顶了。”
池粱续道:“时局虽然紧张,但瓜州在经过一次强盗骚扰之后,暂时还算平静。我本来打算在葛家多住几天,借切磋武学为名,把爹爹教给我的功夫,转授葛师兄的。哪知第二天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大祸事!”
韩芷吃一惊道:“什么大祸事?”
池粱说道:“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我当时年轻识浅,江湖经验太少,把强盗引来葛家了。”
韩芷恍然大悟,“就是前一天跟踪你的那些人吧?”
池梁说:“不错。原来跟踪我的人也是武学的行家,识得我这随身携带的玉萧是件宝贝,他们是要来抢我这枝玉萧的。”
“我和葛名扬联手对敌,一场恶战,把强盗都杀得或死或伤”,但葛名扬却因保护婴儿,被那盗魁以大摔碑手震伤了五脏六腑!”
韩芷大惊道:“后来怎样?”
池梁虎目蕴泪,“可怜他在重伤之后,只能含泪指着他那在襁褓中的婴儿,用目光向我表露托孤之急,就此一瞑不视了。”
韩芷感怀身世,不觉叹道:“原来葛师兄也是自小这么命苦。我周岁丧了亲娘,他还未到周岁,就丧了爹!”池梁说道:“是啊,正因为你们的命运无独有偶,所以我希望你们特别相亲相爱!”
也不知言者是有心还是无心,但听者却是有意了。韩芷感觉到父亲的话似带双关,心头不觉怦然一跳!但她却未知道,在这树林里面,还躲有一个人,此时也是“听者有意”,心头的剧跳,比她还要厉害。
这个人是杜素素。
她是有心来偷听的,因为从昨天晚上起,在这一天一夜当中,已是有许多迹象令她惴惴不安,她也早已有了预感:池粱的父女相认,恐怕不只是他们父女之间的事情,而是和葛南威有关的了。
此际,池粱虽然尚未明白说出来,她已料想得到池梁要和女儿说的是什么了。听至此处,她不觉妒火中烧,心头冷笑:“是啊,你们是同命相怜,那我就由得你们相亲相爱去吧!”
她强抑心中的酸痛,听池粱说下去。
“我决意做两件事情,报答葛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替葛师兄报仇。那盗魁的功力远胜于我,我必须把武功练成,才有必胜的把握,我要练到无须暖玉萧之助,也能击杀那个盗魁。腑
“但那盗魁的姓名和来历我都丝毫未知,要报仇,首先必须打探清楚。我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却知道他的武功。他的大摔碑功夫可说是武林一绝,经过这么多年,想必他这门功夫一定早已名震江湖了。练这门功夫练到名震江湖的寥寥可数,就凭这条线索,我终于打探到了。”
韩芷问道。”那人是谁?”
池梁说道:“就是龙文光这老贼手下的第一高手令狐雍!”
韩芷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怪不得你从广元进来京师帮忙‘八仙’,除了因为‘八仙’之中有你一个师侄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是要报仇的。但不知葛师兄已经知道令狐雍是他杀义仇人没有?”
池梁说道:“他还未知。”韩芷道:“为什么你不告诉他?”池粱说道:“因为在咋晚未见令狐雍之前,我还未敢断定就是他的。”
“昨晚之前,我已打听到当今江湖上大摔碑功夫最好的是令狐雍,而这今狐雍已被龙文光重金礼聘去充当最得力的爪牙了。是否他就是当年那个盗魁呢,我必须亲自去看一看。”
池梁继续说道:“找寻了二十年的仇人,昨晚终于给我见着了。”
“不出我所料,令狐雍的大摔碑手功夫,果然是要比二十年前不知高明了多少,不过他的相貌倒是没有多大玫变,我一眼就认得出他是当年的盗魁。但我料想他却是一定认不出我了!”
说至此处,他不自觉的摸一摸头上斑白的头发,叹口气道:“二十年前,我是比他年轻得多的精壮小子,如今却已变成鬓如霜的老头儿了。他怎么还认得我呢?
望着父亲斑白的头发,苍老的容颜,韩芷也觉十分难过,“爹爹年纪,算起来该是四十刚出头吧?唉,看来却已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了。”她当然知道这并不是“无情的岁月”将父亲变成这个样子的,而是太多的伤心之事,以至今她的父亲“未老先衰”。
“沉思令人老,古人的话可当真说得不错啊!”她是深深懂得父亲的感触了。
为了转移父亲的伤感,韩芷强笑道。”他认不出你,那更好啊!省得他知道你是他的仇人,就会多加提防了。”池粱说道:“不错,所以昨晚我没说破当年之事。当然,这也因为在昨晚的形势底下,没余暇容我和仇人细算旧帐了。”
韩芷又笑道:“爹爹,你的年纪没老,你的功夫更没‘老’啊!不错,令狐雍的大摔碑功夫是很厉害,相信确实如你所说,比二十年前是高明不知多少;但爹爹,你的本领在这二十年当由一定比他进步得更快,女儿虽然没有什么眼力,也看得出来。昨晚你和他交手,还是你稳占上风的。可惜昨晚不是单打独斗,否则在一百招之内,相信他一定命丧爹爹之手。”
池粱掀须笑道:“一百招那是说得过分一些,三百招之内,我是有把握取他性命的。只可惜昨晚没有机会给我报仇。后来替换他的那个番僧,本领则是比他更高了。要不是有威侄把暖玉萧给我,我都几乎脱不了险呢。”
韩芷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爹爹,你已等待了二十年,也不差多等一些时候。那番僧是跟瓦刺密使来的,不久就要回去。那时你有心找令狐雍报仇,还怕不成功吗?”
池梁点了点头。”不错,我也是这样打算的。好吧,替你葛师伯报仇的事暂且搁下。如今我要和你说我的第二件心愿了。”
听得“第二件心愿”这五个字从父亲口里说出来,韩芷不觉又是心头一震了。虽然“谜底”还未揭开,她已经知道父亲要说的是什么了。
池梁看了看女儿的面色,心中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或许你不想听,但我还是要告诉你的。这是池葛两家两代的心愿,二十年前,我虽然没有明确的答复师婶,但是我的心里,则已是许下诺言,只盼能够替先人达成盟约的。”
韩芷想要说话;一时间却不知怎样开口才好,池粱道:“芷儿,请你让我先说完了你再说。”“前两年我听得葛南威年纪轻轻,已经在江湖上名列‘八仙’,闯出了‘万儿”,我的心里十分高兴。但后来我见到了他的武功,却又不禁令我感到遗憾。不过,这遗憾却是我造成的。”
韩芷听见父亲忽然谈起葛南威的武功,不禁有点诧异,但只要父亲不谈婚事,她倒是没有那么尴尬了。“葛师兄的武功很不错啊,不知爹爹遗憾什么?”
“不错,和江湖上一般人物比起来,你的葛师兄本领可算得是确实不错的第一流武功,但可惜他没有学到第一流武功,真正的第一流武功!”韩芷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已经把惊神笔法图解给了他爹吗?他继承家学,那还不能算是第一流功夫?”
池梁说道:“我把那份图解留给他的时候,武学的造诣远远不能和现在相比,图解只是点穴的手法,至于运功的秘奥,单靠图解还是不能练成上乘功夫的。我也是近几年才有了进一步的参悟。”
韩芷道:“那你现在也可传给他啊!”
池梁说道:“不错,我是打算传给他的。我打算在最近就送给他两件大礼。但希望你帮爹爹完成心愿!”韩芷吃了一惊。叫道:“爹爹……”
池梁摆了摆手,示意叫她先听完了再说。“这两件礼物,是我准备当作嫁妆送给他的。第一件是令狐雍的首级,第二件是池家独门的点穴功夫!芷儿,我很高兴你认我做父亲,我更希望你能让我完成心愿!”
韩芷轻轻叹息,说道:“爹爹,有几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池梁说道:“我就是要听你心里的话,你说吧。怎么样?”韩芷说道:“爹爹,不是女儿不肯听你的话,但你这样做,对大家都没好处,包括葛师兄在内。”
“为什么?我正是为了顾念池葛两家的三代交情,才要把你许配与他呀。我还会帮他报仇,还会帮他练成上乘武功,怎能反说是对他没有好处?”
韩芷道:“爹爹,请你先别把报仇、练武与婚事混为一谈!”
“好,那你就先说吧,这头亲事,有什么不好?”
“爹爹,你莫怪我说得直率,在你,这是对葛师伯的一番好意,但在葛师兄来说,却恐怕会埋怨你多余呢!”
池粱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但还是问道:“为什么?”
韩芷说道:“江湖上谁不知道‘八仙’中的葛南威和杜素素是对情侣?爹爹,难道你竟无所闻?”
韩芷提起了杜素素的名字,却不知道杜素素“近在眼前”。
但更可惜的是她没有早一点提起杜素素的名字,要是早片刻的话,事情的发展恐怕就大不相同了。
原来杜素素是当池梁说出要送那两份厚礼给葛南威当作是给女儿的陪嫁之时,就悄然离开了。
片刻之前,她是“近在眼前”,但如今,她虽然还未走得太远,却已听不见池粱父女的说话了,在某一种意义来说,也可说是“远在天边”了!
池梁道:“我不是不知,但你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什么其二?”
“据我们所知,他们虽然时常在一起,但却未有婚姻之约,而且我看他们的性情似乎也不甚相投。那位杜姑娘有点小姐脾气,喜欢使小性子,你的葛师兄却不是一个愿意受拘束的人。”
韩芷本来是满怀心业的,听了父亲的话,却不觉笑了起来。
“芷儿,你笑什么?”
“爹爹,这恐怕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池梁有点不太高兴,“那么,依你看他们是很适合的一对吗?”
“男女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们是否道合,旁人是很难给他们下判断的,只要他们认为道合,那就是道合了。”
池粱悚然一惊,“是啊,当年我也以为我和表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韩师弟和她是不道合的。但结果他们的想法却和我全不一样。”当下苦笑道:“或许我一生只知练武,对年轻一辈的人,我是没有你懂得这么多了。”韩芷继续说道:“只要他们真心相爱,有无婚姻之约,那又何妨?性情不尽相同,那也没大关系。眼前就有一个例子,像陈石星大哥和云瑚姐姐,他们并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然也无婚姻之约;而且他们出身不同,性情也不一样。但谁不羡慕他们是一对真诚的爱侣,谁会对他们非议呢?”其实她和段剑平也是同样的例子,不过她是不好意思说自己而已。
做女儿的侃侃而谈,做父亲的却不由得心乱如麻了。要知池梁是大侠身份,平生最重承诺,是以虽然觉得女儿说的有理,但却不愿放弃自己的诺言,于是说道:“他们是否真心相爱,我可不便去问南威,但这头亲事,是他的父母和祖母在他襁褓之时,就和我提起的。当时我虽然没有明白许婚,心中已是许下誓言的了。只要他和那位杜姑娘尚无婚姻之约,他就可以另娶。不如这样吧,待我取了令狐雍的首级回来,再托人向他提亲。那时就算他不答应,我也可以对得住他的父母了。”
韩芷忍不住说道:“爹爹,你要是这样做的话,那就是错上加错了,第一,你是对他‘示恩”。他为了报答你的恩惠,做你的女婿是勉强的。你愿意女儿嫁给一个勉强才肯要的人吗,何况——”
“何况什么?”
韩芷到了此时,也顾不得害羞了,说道:“何况,你还没有问我的意思呢!”
池梁涩声说道:“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是喜欢那位段公子吧?”韩芷说道:“不错,他也同样的喜欢我。”池梁问道:“你们是否已经私订终身?”
韩芷面上一红,说道:“他惨遭家变,这次入京报仇,死生难卜……”弦外之音,在这样情形底下,段剑平怎会与她谈起婚事?
池梁松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你们是尚无婚姻之约了?”
韩芷缓缓说道:“昨晚我跟他一起去闯龙府之时,我们曾许下誓愿!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虽然不是“私订终身”,已是“海誓山盟”了!不过她不好意思用这四个字而已。“海誓山盟”可要比“私订终身”还更情深义重啊!
池梁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方始说道:“段剑平不是不好,但他是富贵人家,祖先曾经做过一国之君的‘小王爷’身份,恐怕不免有公子哥儿的脾气。”
韩芷道:“他如今早已是家破人亡,和咱们一样都是流浪江湖的人物了。莫说他本来就和一般的公子哥儿不同,即使以往有点少爷脾气如今经过了这番磨练,也不会有的了。何况我喜欢他也只是喜欢他这个人,决不是因为喜欢他的家世!”
池梁情知无可挽回,叹口气道:“大丈夫一诺千金,这次我许下的诺言不能实现,却是愧对葛师兄于地下了!”
韩芷忍不住说道:“爹爹,以前你的爹娘也曾对的我的外婆许下诺言,要你和表妹成亲的!”
此言一出,池梁不由得好似心头遭受重锤,面色“唰”的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了!
“芷儿,多谢你提醒。我真不是个好父亲,几乎又做了错事。好吧,你们既然真心相爱,我也不勉强你了!”池梁的旧伤疤给刺得鲜血淋漓,但他终于忍住心中的伤痛,含泪对女儿道歉了。
韩芷又喜又悲,抱着父亲说道:“爹爹,你真是一个明白道理的好爹爹,女儿非常的感激你!爹爹,其实也不用发愁,还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池梁怔了怔。”还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不要报答葛家对咱们的两代大恩吗?”
“是呀!我想继续上一代的盟约,就是为了这个!但如今——”
韩芷截断他的话,笑道:“你准备送给葛南威那两份厚礼还是可以送去,而且一样可以当作嫁妆!”
“啊,你的意思是——”
“可以当作你给他和杜姐姐结婚的礼物!你把他当作侄儿,也可以把杜姐姐当作女儿的。”
池梁瞿然一省,“你说得不错,无须结为儿女亲家,我也应该报答葛家的大恩的。这都怪我的脑筋一时转不过弯,多亏你提醒了我。芷儿,你放心吧!我一定照你的话去做。”
韩芷欢喜之极,禁不住又叫一次:“爹爹,你真是我的好爹爹!”
池梁微笑道:“别赞我了,现在我就和你去看看剑平吧!”
有点出乎池梁父女的意料之外,葛南威也在段剑平的病榻之旁。
段剑平道:“多谢池大侠,我的病已经好得多了,不敢有劳……”
不待他把话说完,池梁便即笑道:“我是特地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段剑平已经猜到几分,双眼发亮,问道:“是什么好消息?”
池梁微笑说道:“芷儿是我亲生的女儿,她已经把她和你的事情告诉我了,我的意思是等到你病愈之后,先行定婚;待你满了三年孝服,那时再举行婚礼。”
段剑平听到这个“好消息”,当然十分高兴。忙道:“多谢老伯青眼有加,肯把令媛付托给我。请恕小侄有病在身,不能向你老人家施行大礼。”
葛南威道:“段大哥,你怎的还自称‘小侄’,应该是称‘小婿’才对。”他心中有事,虽然出于真心道贺,笑得可也有点勉强。
段剑平道:“葛大哥。你别只顾开我玩笑,我可等着先喝你和杜姑娘的喜酒呢!”
葛南威黯然道:“别拉扯上我,我没有你那样好福气!”
段剑平一怔,正要问他是什么意思,韩芷已在说道:“师哥,爹爹也有一件事告诉你,但此事说来话长——”
葛南威道:“好,那咱们到外面说吧,别打扰段大哥歇息。”
韩芷首先走出外面:“杜姐狙,她,她去了哪儿?”葛南威道:“我不知道。她留给我一封信,但没说要去什么地方。”
韩芷心头一震,“信,信上讲得什么?”葛南威道:“她要我问你一件事情!”
韩芷听得此言,恍如晴天霹需,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勉强镇慑心神,颤声问道。”什,什么事情?”
幸好葛南威以为她是因突如其来的杜素素矢踪之事而震恐,没想到其他。说道:“她说池师叔和你知道我的杀父仇人是谁。池叔叔刚刚被陆帮主和林大哥请去商量大计,我急于知道,只能先问你了。”
韩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和爹爹在林子里说的话,敢情是给杜姐姐偷听去了。”知道了这件件情,虽然令她又是尴尬,又是吃惊,但看葛南威说话的口气,似乎杜素素给他那封信尚未提及那桩令她最感难以为情的事,她稍稍放了点心,说道:“不错,爹爹在前天晚上,已经查探清楚,你的杀父仇人是谁了。”
这个消息暂时遮盖过葛南威失掉心上人的不安,令他受到新的震动,他连忙问道:“是谁?”韩芷缓缓说道:“是令狐雍!”
葛南威呆了一呆,半晌说道:“怪不得素素她要那么说了。唉,不过她这想法却是未必对的……”
韩芷不觉又是一惊,“杜姐姐怎样说,你可以告诉我吗?”
葛南威道:“她要我专心练武,亲手报仇。她怕在我的身边,令我分心。因此她决意离开我了。”
原来杜素素没有听完池梁父女的谈话,就怀着一颗创伤的心走了。
她只是在想:“不错,南哥是真心爱我的,但要是和那两件礼物相比,他是宁愿要我呢,还是宁愿要那两件礼物呢?”
她不能替葛南威作答,她只能体会到葛南威的苦恼。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她深切知道,葛南威最大的心愿就是要为父亲报仇。
他不止一次和她说过这样的话:“我真是妄为人子,杀父仇人是谁,直到如今我都还未知道。”每当提起这桩恨事之时,他总是苦恼得几乎就要发狂!
如今他的杀父仇人是谁已经知道了,但只凭南哥的武功,他是决计斗不过令狐雍的。没有他师叔的帮忙,他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报得大仇了?
“唉,他难于取舍,就只能由我帮他决定取舍了!
“不错,南哥是真心爱我,我也是真心爱他的。为了爱他,我应该助他达成心愿。”
主意打定,她忍着眼泪写了一封信留给葛南威,便即悄然出走了。
当然,葛南威也不相信她信上所说的理由,他百思莫得其解,压在心头的郁闷,令他不觉对韩芷吐露出来了:“我真不懂,为什么她在这个时候离开我?”
这个原因,韩芷是知道的。杜素素的心事,她也是懂得的。唉,但她可又怎能对葛南威说出来呢?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三天也过去了。杜素素没找着,陈石星与云瑚也没回来。
杜素素失踪事小,陈云二人,应该第二天就回来的,没见回来,那就可能是在宫中出事了。丐帮一面迁移舵址,一面派人四出打探,过了三天,仍然打听不到任何有关陈、云二人的消息。更令人担心的是,那个和丐帮有秘密往来并和楚青云相识的小太监,也是无法联络。这个小太监是那天晚上约好了给陈石星和云瑚作内应的人,本来说好若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他要在三天之内,设法溜出来在某间茶馆和丐帮弟子会面的,他是服待皇帝的近身太监之一,经常可以用给内苑的宫娥采购什么东西作借口,溜出宫外。可是在这三天之中,却一直未见他露过面。连托人捎个讯息也没有。
陈石星和云瑚怎么样了?
那晚陈云二人躲在景山,将近三更时分,他们攀登上神武门,神武门下面有卫士防守,上面却无城楼,他们一上神武门,便即掠过“钦安殿”,下面的卫士做梦也想不到有人敢偷入禁宫,竟丝毫未觉。
宫殿屋顶铺的是滑不留足的琉璃瓦面,幸而陈云二人轻功超卓,掠过几重琉璃瓦面,到了坤宁宫。这是皇后的“寝宫”。在坤宁宫的宫门后面,就是御花园了。那个给他们做内应的小太监是约好在御花园的沉香亭和他们见面的。
他们伏在坤宁宫的屋顶,凝神下望。这晚月色朦胧,隐约可以见到有两名卫士正在穿梭巡逻。原来坤宁宫的宫门正对着御花园入口处的“琼苑”东门,在入口之处,当然是有卫士把守的。
那两个卫士面对着面的往来镀步,任凭他们的轻功多高,从屋顶跳下去的话,非给发觉不可。怎么办呢?
陈石星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看了一会,知道这两个卫士是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各走了三十步之后,一同转身的。陈石星捏了两颗小小的泥丸,待他们刚要转身之际,蓦地把两颗泥丸分别向两边树上打去。栖息在两边树上的宿鸟给吓得飞了起来,发出嘎嘎的鸣声。
那两个卫士给这突如其来的鸟鸣之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未曾转身,就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看那惊飞的宿鸟。抓紧这稍纵即逝的时机,陈石星和云瑚闪电般的跳了下去。
当真是有如一叶飘坠,落处无声,待到那两个卫士回过身来,重作穿梭巡逻之时,他们已是躲进花树丛中了。
其中一个卫士倒是起了一点疑心,“奇怪,好端端的怎会有两只鸟儿飞起来?”
另一个卫士笑道:“你是吃饱了饭没事做么,鸟儿要飞就飞,你却花心思推究!”
那卫士虽然起疑,但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算了。
陈云二人在花树丛中蛇行兔伏,借物障形,进入御花园深处。看清楚了附近没有卫士巡逻,这才松了口气。御花园占地甚广,四面看不利尽头。园中有几百年的古松古柏,有玲珑的假山、庙字、池塘、亭榭,星罗棋布,令人目不暇给。到了御花园,倒是不愁没有藏身之地了。不过如何去找那个小太监,却还要花一番工夫。
两人分花拂柳,正自小心翼翼的朝着凝碧池那个方向行进!忽见火光一亮。陈石星躲在暗处,定晴一看,原来是两名卫士提着灯笼陪伴着一个身披狐裘的像是贵公子身份的人,看情形,是在给这个贵公子带路。云瑚吃了一惊,在陈石星耳边悄悄说道:“大哥,你仔细瞧瞧,这个似乎不是汉人,好生眼熟!”陈石星道:“不错,这厮就是那晚咱们在龙老贼的‘宾馆’曾经碰见过的那个什么也是‘贝子’身份的人。”
云瑚想起来了,说道:“对了。这厮就是那晚曾经和‘渭水樵夫’林大侠交过手的人,听林大侠说他的武功很是不错,在濮阳昆吾等四大瓦刺武士之上的。”陈石星道:“陆帮主昨天方始打听得到,这厮名叫长孙兆。听说是瓦刺一个什么王爷的儿子。”
只听得长孙兆说道:“家师本当自己来的,只是他和王爷商量过后,觉得还是让我先替他来一趟的好。他这安排,想必令你们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