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背叛(2 / 2)

帝王略 欧俊呈 0 字 2021-09-08

我沉默良久,道:“孤不如燕王。”

他观察的着我的面色,将茶盏放下:“但此战,太子行大义,燕王行不义;为太子效力者,皆为思安忠诚之士,投燕王之人,皆为盼天下大乱之辈;太子粮草充足,燕王却不能旷日持久。故太子三万人,固守坚城,已有不败之相。只是……”

呼吸紧了些,手中不觉已攒紧了拳:“只是什么……”我问道。

“只是若是太子要得胜机,还需燕王露出破绽。”

我沉吟片刻……看来楚王来此,却已是想好破敌之策了。

我开口道:“愿闻其祥。”

楚王微微勾了嘴角:“太子,孤只用自引两万军去蓟州,十日之内定破城。”

我沉吟道:“蓟州是燕国首府;蓟北雄关也是天下雄险奇秀,先生两万兵马……”

他略略沉吟:“臧荼本是项羽大将,未定汉业前孤与他交手多次,其人暴躁易怒,不谙谋略。再者如今其子留守蓟州,城中分兵一半,四万在此攻城。孓城易守难攻,一时难下,待孤引军攻蓟州,臧荼必回防蓟州,此城之围亦解……太子无需多虑,想孤半生戎马,当年兵不足三万,将不足千人,连破燕、赵,齐,如翻掌尔。如今区区燕地,两万人足矣。请太子在此静候,等臧荼军失城回援时,出城掩杀!”

见我沉默不语,他又道:“再者,孙子兵法云,深入敌境则军心稳固,浅入敌境则军心涣散。这两万人进入燕境之后,必然拼死求生,如此,羸兵也能化身勇士,今夜三更,便是出城最佳时机。”

窗外的微风吹透我背上渗出的虚汗,传来微微的凉意,我酒醒了大半。

看着房内跳动的烛火,将张牙舞爪的黑影画于墙壁。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便是……要开战了么。

当时仅在心中设想的图景,竟如此快便要变为现实……

按说,我不应有任何的犹豫……

但不知为何,我心底最深处,仍有一丝惶恐。

父皇……知道楚王要随军出征后,竟赏赐了我干将之剑。难道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么……我并不知晓。

挑挑眉,撑住了额头,我心下一笑,真是庸人自扰。

我在向父皇亲兵出征时,就已将性命交于他了;如今,又复何虑。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看着楚王烛光下的俊容,我轻轻地问道:“士兵们都准备好了?”

“只等太子下令。”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怀中的一半兵符取出,递在他手里:“去吧,孤等着你的捷报。”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将兵符收入怀中,撩袍起身。

我也站起,随他走到了他的房间,只见塌上早就摆好了银白的战甲,在烛光下白光粼粼,如一只蛟龙。他兀自披上甲胄,我站在他身旁,伸手将头盔递给他,他接过去戴好,向我微微颔首,眼中似有深意。

他踏门而去,如风般迅捷;等我回神,却见微风吹过,只剩飘动的帘幔。

终于……开局了呢。

我正在发怔,不久吕释之跨门而入:“太子殿下,楚王领了两万兵士,从东门而出。莫不是殿下命他夜袭燕国腹地蓟城,围魏救赵?”

我轻叹一声:“正是。我等身负剿贼重任,孤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也不能和,可若是想有胜迹,便定要用楚王。”

其实……我又何尝不知,这是一场豪赌。我予他兵符,便是赌他心中的仁义,赌他既然当日选择了来京城而不是造反,就能为我所用。

打更的钟声响起,原来夜已三更,吕释之躬身道:“今夜已晚,请太子歇息,明日再作打算。”

我微微颔首,背手跨出了门槛。

第二日我正和吕释之坐在堂上研究城防布局,外面战鼓倏地间擂起,外面响起隆隆的喊杀声!

一阵一阵的呼喝传来,内厅顶上的灰尘都被震落。

我和吕释之互相对望了一眼,看来……是燕军开始攻城了!

没有想到楚王刚走,他们后脚便至。

我一身甲胄,头戴金盔,手握长枪,和吕释之一起登上城楼。

登高而望,只见远处黄沙漫天,马蹄的答答声,军马的脚步声,战车和攻城器械辄辄的转动声遥遥传来,正午骄阳下,那是远处传来的号角!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城上的守将纷纷参见,我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坚守无妨。

北地驰掣的山风,呼呼地咆哮着,我身后的那柄高悬的帅旗,带着我的姓氏,在劲风力翻滚。

远处的人马,如猛浪般一叠一叠地向孓城涌来,我近身俯瞰而下,只见北燕的士兵尽露出背脊的衣衫,动若莽莽前蠕的蝼蚁,气势滔天。

城下漫山遍野的旌旗上,都飘扬着大大的“臧”字。

城上箭羽齐发,穿梭飞驰,对准了冲锋而来的北燕士兵。

嘶叫喊杀声中骤起,只见顷刻间,箭雨掀起血色的红雾,城下霎时垒起了一座座尸阵。

可是……雷动的军鼓中,却更多的燕军踩着前面中箭而倒的尸体,扳着攻城的云梯,向孓城脚下冲来。

热血似乎要从脑中冲顶而出,一时间我眼中尽是血光,鼻中尽是杀戮的腥臭,贪婪地呼吸着刀剑的气息,我提着刀环视城垣。

城上守卫士兵们都看见了我:“是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

士气随之一震,又是一阵万箭齐发,喝声大作。

疾风扑面,黑色的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伸手,吕释之忙递上一把强弓,我挽弓搭箭,对准城下的“臧”字的帅旗一箭去,桅杆应声折断!

刚才还舞着爪舌的“臧”字,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摔落在地。

城上爆发出欢呼声,随之整齐的大喝声响起:“太子威武!太子威武!太子威武!!”

四面八方的燕军如蝼蚁般,踏着残骸拾阶而上,尸体一层叠着一层,却似乎无穷无尽,战鼓隆隆地鼓动着我的耳膜,四方城墙都露出云梯一角,燕军一个接一个爬上城垣,出现在城楼上……

将士们应接不暇,到处尽是刀光剑影,喝声如潮,飞扬的血液,被抛起的肢体……恶来在我的身后砍倒了几个赤红着眼睛向我扑来燕兵。

深吸一口气,我咬牙拔刀而上,抽刀劈开云梯上的一个颈项,只见他歪了头颅滚落,血液猛然喷出,黏湿在我的脸上,直接坠下城去,刺鼻的血腥味传来,我粗粗地喘着气。回身,又是一刀。

看着眼前颓然而到的躯体,我舔了舔嘴角……提刀向血肉纷飞战场上冲将过去,身体中血液乱窜着,我大喝着,一路上如砍瓜切菜一般疯狂地砍杀!

——人肉开裂的声音,血液迸出的声音,肉^体倒地的声音,战鼓擂起的声音——不绝地响在我的耳边。

敌众我寡,我军虽勇,却伤亡惨重。

这时不知是谁嘶声大喊道:“杀敌报国!”似乎受到了传染,城之四面皆响起喊杀声:“杀敌报国!”“杀敌报国!”“杀敌报国!”震耳欲聋。

属于燕地的青羽箭逆着势头如雨般窜上来,城上兵士纷纷仰面而倒。我挥动长刀,迅捷拨开射向我的羽箭。

骄阳当顶,我微微虚了眼,血水从我的面上流淌而下,胸中涌起无以言喻的雄浑悲壮的同时,却也隐藏着杀戮的快意。

全身迸发着决绝,手中长刀的刀口渐渐发卷,身体不断重复着砍杀的动作,几乎成为本能。几近午时,城垣上已黑压压全都垒起来的尸体,如扣在地上腐烂的黑石,一块一块,分不清是肢体还是人身,分不清是汉军还是燕军。

污浊的黑迹在地上蜿蜒,那是干涸的血液,整块整块的渍迹,如泼墨的鬼画符一般四散在城楼上。我背上和手臂上的伤口再次随着刀柄的劈下而挣裂,新的血液涌出,黏湿的感觉刺鼻的味道,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却看周围众将都杀红了眼,在他们嗜血的豺目中,我仿佛看见了我自己。

那个人在血肉横飞中披着乱舞的黑发,露出森森的白牙。

每一次刀锋落下,都在空中划做一道血色的弧线;

他混身沾满鲜血,眼睛疯狂而赤红,他身后满是尸体,像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这个人……真的是我么?

擂鼓声大动,半日的攻城,燕军终见衰势。

看来……燕王并没有想到,没有了楚王的汉军,依然善战……

我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忽见一个传令兵满身鲜血,狼狈不堪地往城楼上攀爬,他连滚带爬地伏在我的脚边:“太子殿下!探骑来报……楚王反了!他领兵去了蓟城,和臧荼小儿臧衍合兵一处,正向孓城攻来!”

如重锤击脑,我一个站立不稳:“什么?!”我嘶声吼道。

提着那把因砍人太多而变钝的刀,大步迈了过去,刹那间,他的胸口便翻滚出血肉,我怒喝:“你谎报军情,莫不是燕国的奸细?!”

温热的液体喷在我的脸上,刀身没在他的胸膛,那是血肉的触感,我这才猛然惊觉,下意识地一手抽出,赤红色的鲜血喷涌而起,溅起三尺高的血雾。他颓然倒地,我退了一步,伸手扶住城垣……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城下的喊杀声震耳欲聋。

又见第二名探子满身鲜血泥泞地冲上城楼,几乎要跌倒,他一头磕在地上,声音沙哑如破鼓:“太子殿下……不好了!楚王反了!小人好不容易才突围进城……楚王和臧衍小儿合兵一处,正向孓城攻来!”

胸口翻滚,叠叠入狼的喊杀声,隆隆的战鼓声,嘶吼挣扎的喊叫声……纷纷扰扰,似乎都离我远去了……

我的世界中,只剩下空洞如鬼的肃静。

这时城下一只羽箭破空而来,我明明看见了它的轨迹,却来不及伸手格挡,回神时,它已没入我的胸膛。

我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胸膛,却感觉不到疼痛,低头只见箭头深深没入我的血肉,红色的血液渐渐蔓延出来,渗出我的战袍衣襟。

眼前一黑,我跌倒在地。<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