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后半闭着眼睛,斜歪在靠榻的引枕之上,粉额上覆着用药熏过的脸帕。见张梦阳进来,一双略显慵懒的美目开了一开,挥手将室中服侍的两个宫女并一个小黄门支了出去,并吩咐把门关上。
张梦阳来之前还以为被太后宣来此处议事的还会有其他大臣,哪知道她仅只召了自己一人来此,入身进来,将宫女太监尽皆逐出,还又命人把门关上。这令他油然想到了在玉女关守备府厢房中,与小郡主漆黑独处的一幕来。
他预感到,太后将有十分紧要的大事吩咐于他。
张梦阳赶紧跪在地上叩头,口中道:“臣张梦阳叩见太后!”
萧太后身子不动地靠在引枕上,将手略摆,命他起来说:“此间已无外人,这些虚礼就都省了吧。坐下说话。”
张梦阳知道太后唤他夜间来此,必定是有大事要交代,因此也顾不得客套,谢了坐之后,便在一侧的楠木鼓櫈上坐下。
萧太后说道:“护思与莺珠派你前来递信,本宫没有即刻回复与他们,想必你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是吗?”
张梦阳赶忙欠身答道:“太后说得哪里话来,不管是在卫王身边还是在太后驾前,都是为我大辽效力,全无彼此之分,微臣岂敢心怀怨望?”
萧太后冷笑道:“全无彼此之分,那是最好。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立刻将你差遣回去,反把你留在这燕京城里耽搁了这许久时候?”
萧太后这一问,还真是问到了张梦阳的疑问之处。小郡主和卫王那么郑重其事地交办的事情,关乎到大辽国运生死存亡的事情,太后怎会如此地不放在心上?这个问题至始至终都在他心里存了个大大的问号。
“恕微臣愚昧,这些时日以来,也偶尔思及,虽不得其解,然不敢妄自揣测太后的圣意。”
萧太后打了个呵欠,将身子撑了一撑说道:“大定府、归化州、奉圣州等处落入金人之手以来,东西两个朝廷彼此对立,军情不通。护思但知咱东边朝廷地大粮多,看似一个足以用武之地。岂不知咱们既要面对金兵的逼迫,又要分兵抵拒南边宋人的袭扰。
这样的四围之地,又有强敌钳攻,非但不足以有为,就连防御起来也是捉襟见肘,漏洞百出。当辽西六路尽被金人夺去之时,我就知道大辽在东边的这屡国脉,是再也难以维系下去了。
先皇去后,我所能做的,也只是明知不可而为之,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本想要对金人称臣,请求他们罢兵言和,却被他们的狗皇帝断然回绝,看样子,不把大辽的疆土统统吃到口中,他们是定然不肯罢休的了。
然后,我又想与宋人谈和,想要他们罢兵于南线,以便于我们将全部劲兵用于防范北边的金人来犯,可是在那天开寺里,本与童贯谈出了个大致的眉目来,不想又被方天和出来给搅了局。这既是气数使然,也是天意使然,既是大辽的命,也是本宫的命,又能怨得谁来?”
张梦阳道:“太后为大辽国祚的延续与中兴,可谓是日理万机,倾尽了心血,满朝文武谁人不知?那个不晓?退一万步讲,假设长生天果真不佑,我大辽社稷难以存续,这失国之责,也主要在那天祚昏君之处。
亡国之因是他所种,亡国之果却要天锡先皇与太后与他共同承担,不仅微臣为先皇与太后不平,就是满朝文武,所有大辽的黎民百姓,无不为先皇与太后深感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