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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回到后宫时,亥时已过。
皇后袁衡还没睡,正由两个宫女陪着,坐在一旁读书,见孙策进殿,放下书,起身迎了上来。闻到孙策身上的酒味,眼中露出一丝异色,却什么也没说,为孙策解下外衣,又命人准备洗漱用水。
孙策在书案前坐下,瞥了一眼书案上摊开的书,有些意外。
这是一部新版旧书,仲长统所著《昌言》。
仲长统很年轻,但他很聪明,在得到孙策资助后,一心一意的做学问,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年方弱冠便成了真正的学者。在与贤良文学的辩论中,他声名鹊起,很多人都被他折服,书商看到了商机,主动要求印行他的书稿,并将稿费提高到了破天荒的三百金。
《昌言》是朝廷第一批资助印行的学术专著,因为全是政论,读者面积有限,只印了一千册,稿费也有限,只有五金。仲长统还有议郎的官职在身,不缺吃喝,也不在意,拿到稿费后,到书坊定制了一批精装本,郑重其事的送了一部给孙策,便觉得此生无憾。
谁也没想到,这部书还有重印的机会,而且一印就是三千册,依然供不应求。不管是赞同仲长统的,还是反对仲长统的,都要买一部《昌言》好好研究。觉得这部书好,想多买几部,带回去送人也不在少数。一时间,汝阳人人谈《昌言》,个个知道仲长统,请教的,挑战的,提亲的,谈生意的,几乎把仲长统的大门挤破。
袁衡之前就读过《昌言》,现在又读,孙策多少有些意外。
“这是增订版。”见孙策盯着书看,袁衡主动解释道:“增加了几篇新的文章。”
孙策依着袁衡折好的书角翻开书,看了一眼,是一篇名为《君父》的政论,的确是新文章,之前的版本里没有。孙策拿起来,翻到这篇文章的开头,读了起来。
文章并不长,不到一千字,却论述了秦汉史上的几对皇帝父子,由秦始皇、扶苏、胡亥说起,直到汉灵帝、汉献帝。袁衡看到的是汉高祖、汉惠帝这对父子。看折痕,应该不是第一遍读,甚至不是第二遍。
对孙策来说,这很正常。这个时代的人写文章言简易赅,有些涵义要细品。可是袁衡通常没这个必要,很少有什么书需要她读两遍。
“有感想?”
“臣妾胆小,不敢想。”袁衡抿嘴而笑,难得地和孙策开起了玩笑。
宫女端来了水,孙策洗漱完毕,重新坐了下来,拿起书。“皇家无父子,是不是后悔了?”
“习惯了。”袁衡在一旁坐下,轻轻将头靠在孙策肩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岂止是皇家,世家大族也一样。若非争权,臣妾阿翁也不至于兄弟反目,至死不能相容。不过这也看人,陛下高瞻远瞩,首立退位之制,将来必能父慈子孝,各尽天伦。”
“既然如此,那你又叹什么气?”
“臣妾担心陛下功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嗣君不及陛下万一,难免有周亚夫之事。”
孙策眼神微闪,沉默了片刻,放下了手里的书。类似的话,他已经听杨修说过了,此刻袁衡又说,看来他们已经通过气,取得了共识。至于仲长统新增的这篇文章又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又是谁影响了谁,一时却难以判断。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件事关系到皇位传承,的确不容忽视。即使没有袁衡影响,贤良文学们也会讨论这个问题,仲长统不写这篇文章,也会有别人提出类似的议题。
“这可怨不得我。”孙策伸手揽住袁衡的肩膀,轻轻晃了晃。“谁让你这么久才生,要是早生几年,我还能带着他上阵,现在就算我抱着他上阵,也没什么用啊。”
袁衡忍不住白了孙策一眼,笑道:“陛下,你这可是欲加之罪,臣妾岂敢怨陛下。”
“是啊,怨还是怨的,只是不敢说而已,对吧?”孙策哈哈大笑,靠在凭几上,将袁衡横抱在怀中,轻轻摇晃着。“不管你们怨不怨,这件事呢,的确是我当时读书少,疏于考虑,有些激进了。不过你也不用急,还有三十五年时间,肯定能想出解决的办法。至于绍儿,有你这么聪慧的母亲,他绝不会是个无能之辈,三十五年之后,他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嗣君,我还指望着他青出于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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