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玉！”</p>
“此玉乃陛下微末之时，与赠寡人之礼！”</p>
“陛下曾言：但此玉在，汉家，便绝无杀卢氏之律、治罪卢氏之律令！！！”</p>
“此，乃陛下金口玉言！！！！！！”</p>
看着卢绾神情惊恐的捧着那块丑玉，朝殿内众人的方向一阵挥舞，张胜却是缓缓坐直了身，苦笑着摇了摇头。</p>
“大王啊······”</p>
“大王······”</p>
一阵极尽无奈的苦笑，张胜终又抬起头，神情满是无奈的抬头望向卢绾。</p>
“陛下之言，果真称得上‘金口玉言’？”</p>
“又丰沛元勋，果真可得陛下之优待，以至‘再无后患’之地？！”</p>
惨然发出两问，张胜又苦笑着一摇头，旋即悠然发出一声哀叹。</p>
“大王可还记得：汉立之时，陛下册封功侯，凡百四十六人。”</p>
“彼时，陛下于此功侯百四十六人，与诺者何？”</p>
见卢绾面上神情愈发茫然，张胜便以一种极其平缓，又极具感染力的语调，将卢绾淡忘的那段过去，重新摆在了卢绾的面前。</p>
“——使黄河如带，泰山如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①</p>
轻声默念出曾经，天子刘邦对开国功侯做下的许诺，张胜便又是惨然一笑。</p>
“大王可知：陛下立汉祚而继皇帝位之时，所封功侯百四十六人，今还得几门、几氏尚存？”</p>
“纵今尚存之功侯百余，又于陛下如何待之？”</p>
说着，张胜面上苦笑，便愈发惨淡了起来。</p>
“又大王言：臧荼、共尉、张敖、韩信，又韩王信、彭越之流，皆乃后来之降臣；于丰沛元从，陛下当无苛待。”</p>
“然大王可知：当朝丞相酂侯萧何，当年为何于关中自污声名？”</p>
“大王又可曾知：舞阳侯樊哙，身陛下连襟，反因吕氏而为陛下猜疑；若无去岁，陈豨乱代、赵而起战事，舞阳侯樊哙，已赋闲五、六岁，而无一官半职、片甲兵权？”</p>
“平阳侯曹参，身丰沛元从，更为陛下远迁齐国，而为王相；绛侯周勃，亦因去岁战事，而得陛下拜为太尉，若非如此，亦如樊哙之境遇无异？”</p>
说到这里，张胜悄然从眼眶中，挤出两滴焦急无比的眼泪，语调中，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哽咽。</p>
“大王~”</p>
“纵大王不知，丞相萧何源何自污，樊哙、周勃为何受陛下冷遇，平阳侯曹参又因何被陛下远迁关东，大王亦当记得前岁，周吕令武侯吕泽，乃因何亡于代北？”</p>
哽咽的道出此语，张胜更是向前跪行两步，语调中，更是尽带上了焦急和忧虑。</p>
“周吕侯吕泽，乃陛下之妻兄，皇后之长兄啊~”</p>
“大王莫不以为，陛下视大王，更重于皇后之长兄、储君太子之舅？”</p>
“又或大王同陛下之情谊，更甚于酂侯萧何、舞阳侯樊哙，亦或绛侯周勃、汝阴侯灌婴？”</p>
听着张胜极尽哀愁的道出这番直击灵魂的提问，卢绾不由下意识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p>
但在张胜下一句补充之后，卢绾赶到嘴边的那句‘陛下和我的感情，不是樊哙周勃、萧何曹参能比’的反驳，终还是被悄然咽回了肚中······</p>
“大王不妨再一思：陛下于长兄之子，乃如何待之？”</p>
“——纵得先太上皇之哀求，陛下敕封长兄之后，亦不忘污封以为‘羹颉侯’······”</p>
“又于次兄，陛下以何相待？”</p>
“——不过战北蛮匈奴而不能胜，往昔之代王，便为陛下夺去王爵；至今，仍未得复封······”</p>
面带沉痛的说着，张胜语调中的哽咽，已是渐渐转变为了哀嚎。</p>
“陛下于同母胞兄，血脉之亲尚且如此，大王莫不以为，陛下于大王这等‘异姓手足’，可更亲于宗亲族兄？”</p>
“若果真如此，臣自当为大王贺；然若非，臣该若何？”</p>
“大王莫不欲令臣，如那大夫栾布那般，奉命出使而还蓟都，反只见大王之首级，悬于城楼之上？！！”</p>
说到这里，张胜已是彻底嚎啕大哭起来，趁着换气的功夫说话之余，不忘面色凄苦的捶打着自己的前胸。</p>
“大王~~~”</p>
“大王纵不为宗庙、后嗣计，亦当为臣，不落至栾布那般凄苦之地，而于长安，稍行戒备才是啊~~~”</p>
“大王！！！”</p>
“大王······”</p>
极尽凄苦的道出这番话，张胜便无力的瘫在地上，以额触地，双肩不住地起伏着，还不时发出‘嘶嘶’的哭泣声。</p>
而在上首的软榻之上，看着张胜这一番作态，燕王卢绾也终于从无尽的茫然和呆愣中回过神，望向张胜的目光，也不由逐渐深邃了起来。</p>
“只因此，尔便于北蛮匈奴苟合，数典忘祖、背主判胡？！”</p>
听闻卢绾这一声沉呵，张胜只赶忙一敛哭声。</p>
待听出卢绾这声吼喝中，暴躁的情绪已是隐隐有了些缓和的趋势，张胜又顺势直起身，惨兮兮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p>
“臣所为，非同匈奴苟合，乃欲为大王日后筹谋······”</p>
委屈巴巴的嘟囔出这句话，便见张胜又努了努嘴，才勉强将哭意按捺下些许。</p>
“大王。”</p>
“陛下于臣下，多是有用则宠，无用则弃。”</p>
“往昔之韩信、韩王信，亦或吕泽、彭越，无不如此！”</p>
“今关东异姓诸侯，已只余大王、淮南王英布、长沙王吴臣三者。”</p>
“长沙王于陛下，尚还有用，当暂无虞；淮南王英布，则恐奋起而反陛下在即。”</p>
说着，张胜终是目光深邃的抬头望向卢绾，面容之上，更是隐隐涌上些许决绝。</p>
“大王欲得保宗庙，唯有一计！”</p>
“——但大王如长沙王那般，于陛下、于长安‘有用’，大王，便万无一失！”</p>
“又长沙王，之所以为长安谓之曰：尚不可除，唯因岭南，得赵佗割据自立；陛下需长沙王于岭北驻守，以戒赵佗。”</p>
“若大王欲效长沙，而保宗庙无虞，唯有使北墙之外，再得一‘赵佗’，吾燕国之宗庙，方可不为陛下所忌！”</p>
“而臣以为：可为大王之‘赵佗’者······”</p>
“恐只陈豨一人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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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使黄河如带，泰山如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p>
译：即使黄河细的如衣带，泰山平的如磨刀石，（功臣们的）封国依然会存续，依然会照顾勋臣的后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