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的眼睛顿时亮了:“什么机会?”
黑夫道:“我若能通过考核,做湖阳亭亭长,第一年只是试用,到了第二年,就是有正式编制的吏员了。我在县城的时候,问过一位认识的令吏,他说我到时候,可以推荐自家一名子弟,到学室读书学律!进了学室,你便是弟子了!”
原来,秦国虽然禁绝诗书,却也有法家自己的一套教育方式,郡县普遍设有官学学室。学室中的学生称为“弟子”,弟子的来源有一定限制,规定至少是“史”的子弟。所谓“史”,即是政府各级机关的文书、书记、档案员等低级公务员,亭长虽是武吏,却也在其中。
弟子在学室中,要学习书写、驾车、击剑、射箭等,其实就是儒家“君子六艺”的变种。但因为学习的目的是为了入仕当官,秦朝崇尚法治,最重要的学习内容,还是明习法令。弟子要捧着黑夫抄写的那些律条,背呀背,直到滚瓜烂熟,变成它们变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学室出身的弟子顺利毕业后,一般都由国家分配就业,被任命为低级公务员,步入仕途。而不必像黑夫一样撞大运,或者其他人一般,在战场上砍头颅换功爵为吏。
“那阎老丈人名高望众,家境富裕,但你可知晓,他当年也只是一个学室里的小弟子,一步步积累劳绩,才有了今天。”
说完入学室,做弟子的好处后,黑夫认真地问道:”惊,你可愿意入学室做弟子,在里面熬上两三年,求一个比现在更好的前程?更高的地位?“
“小弟愿意!”惊已经被激动得热泪盈眶了,不过却也有犹豫。
他低头小声道:“可我连字都不太认得,如何做弟子?”
“这不是还有一年么。”
黑夫鼓励他道:”我今日让你随我来匾里,便是要将你拜托给阎丈,我听说,阎丈的次子在乡中开设了一个教人识字知法的孰,交纳一些钱帛束便可入学,你不妨去听听……”
秦国不仅有官办的学室,还有一些教乡中富裕有爵子弟识字的临时课堂。生活在秦国,若是一家人里没个识字识数的,说不定哪天就稀里糊涂地犯法被株连了。
“可是……”惊脸色纠结,人面对不熟悉的事物,迈出第一步总是最难的,以他那马猴的性格,能安静坐下来学习?黑夫自己都有点不确信。
于是黑夫拉长了腔调:“我可听说了,阎丈的次子,便是今日你所见那位淑女的父亲!你若是能好好学识字,入学室做弟子,日后出仕为小吏,到时候也算门楣相当,说不定,阎丈便会把孙女嫁给你!”
“此言当真?”
天真的惊顿时大喜,刚熄灭的爱情火苗又燃了起来,他朝黑夫下拜道:“仲兄的深意我懂了!一切听凭仲兄做主!”
接下来回家的路上,那个无忧无虑的惊又回来了,他一路脚步飘忽,想着自己突然之间变光明的前程,想着那个让他一见钟情的姑娘,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
殊不知,在他身后的黑夫,却暗暗摇头。
“我愚蠢的弟弟呦,老哥的良苦用心,你怎么会懂呢?”
黑夫之所以忽悠惊入学室,什么改变他前程、让他和阎氏门当户对,好迎娶美丽的姑娘……统统是空话!
最重要的,是黑夫打听到的一件事:
入学室的弟子,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更改户籍,从普通的籍贯,改为“弟子籍”。
而秦律又规定,弟子籍名册内的人,学习期间,可以不用服役!
不止是更役,连兵役、戍卒也可以免除!
这是严密苛刻的秦律里,为数不多的法律漏洞。
入学室做弟子,这也是黑夫苦思冥想后,能让弟弟惊逃过三年后那场战争的唯一法子。
若历史不做改变,在王翦以六十万大军伐楚的战争里,他们兄弟二人会尽数战死,尸骨无存,魂不返乡,只留下一封书信让家人念想。
现在,黑夫已有信心让自己活过那场大战,但却不敢保证,在纷乱复杂的战场上,能否保弟弟无恙。
所以,他只能出此下策。
在衷面前,黑夫是弟弟,长兄如父,衷会事无巨细地为他考虑许多事情。
而在惊面前,黑夫就成了哥哥,也该轮到他为弟弟思绪未来了。
当然,这一切的真实目的,不必诉诸于口,默默地安排,保他平安即可。
棠棣之华,鄂不,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兄弟,不就该这样么?
“我不仅要让自己一个人活下来。”
看着前面哼着歌谣的弟弟,黑夫默默想道:“我还要惊也活着,让咱们全家人,在这沉浮变幻的世道里,一个都不少的活着,还要越活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