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不知道,前方的小吏心里想的却是:“郡守自赴任后,便沉心于公务,很少在居所见客。特别是对本郡的吏员们,若有公事,多在公堂接见,就连方才,颇受郡守礼遇的喜,也是在公堂谈事的。这个年轻的左兵曹史,为何能被如此相待?我也想不通啊!”
心事重重之下,黑夫也顾不上打量郡守住的地方有多好多大了,只是一路上三两步就会遇上侍女、小奴,应该都是郡守的私婢,她们惊奇地看着这个面生的年轻官吏。
很快,他们经走廊,来到一处堂外,黑夫随着小吏在门口脱下鞋履,只着足衣入内。
“禀郡守,左兵曹吏带到。”
“下吏见过郡守!”
黑夫的爵位虽然可以免拜县令县丞,可眼前可是两千石的高官,所以依然得行礼,他立刻趋行下拜,再抬起头后,也看清了郡守的模样。
一位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长着一张瘦削如刀的脸,他回到宅邸内也未换上常服,依然穿着郡守的玄服,冠带和银印青绶摆在案上,此刻正在翻阅一卷简牍。
叶腾一抬眼,黑夫便看到了一对青黑色的眼珠子,似乎两口古井,深不见底,似乎要看清人心。
黑夫立刻恭顺地低头,不与其直视,对面可是战国之末第一次完成灭国隳城成就的人物,也是对南郡生杀予夺尽口其口的封疆大吏,还是装一下吧。
“来了?免礼,就坐。”
叶腾说话简洁,几乎没有丝毫的寒暄客气,更没有半句对黑夫这个“青年才俊”的夸奖,而是直入正题,对他道:“今日召你来此,与在南郡设立医护急救之士有关……”
黑夫闻言,松了一口气,和他猜的没错,南郡也要推行此策了。
接下来,叶腾问了一些关于急救裹伤的细节,他问什么,黑夫就老实地答什么,不像之前跟陈无咎提议时大肆煽情鼓动。只推说自己当屯长时,亲眼目睹手下兵卒受伤致死,才有了这种想法,如今真能实现,真是为万千伤卒感到高兴……
“哦?一个小小屯长,便能有如此眼光,提出如此利于军,利于国的建言?”
叶腾不笑还好,笑起来更让人觉得他用意不明。
好在他的笑意很快收敛:“大王有令,各郡在兵曹之下,新设置一部,专门负责训练医护急救之士,力求做到每百名兵卒中,皆有一名医护急救之士,在战场上对伤病加以救治。南郡需训练三百余人,既然此策是你提议,你又在兵曹任职,此事便由你来负责了……”
“唯!”
黑夫应诺,又道:“此事还应先告知郡尉……”
“李郡尉那边,我自会移书告知。”
好霸气的一把手!
黑夫心中腹诽,叶腾很有一郡之长的霸道,换了其他郡守,对李斯的儿子虽不至于巴结,起码也会敬之如宾。可叶腾提及李由,却好像提到了一个后生小辈般,眼下这桩事,更直接自己决定好了才告知李由一声,就不怕引起矛盾?还是吃准了李由不敢不满?
“黑夫。”
这时,叶腾叫了黑夫的名,又道:“你是不是在奇怪,本郡守为何要独自召你,而不是让郡尉一同过来商议?且来的还是宅邸私人之堂?”
“不敢……”黑夫抬起头,虽然叶腾眼神依然吓人,但他的疑惑已藏不住了。
“因为今日要问你的事,不可诉之于公堂。”
叶腾轻描淡写地说道:“是这样,本郡守遇上了一件蹊跷事,或许你会为我解惑。”
他挥手让室内的人都出去,待门关上后,才念起了面前的竹卷。
“黑夫,南郡安陆县云梦乡朝阳里人,年二十,爵为官大夫,历任安陆县水乡湖阳亭亭长、伐魏为屯长,又任户牖假游徼,都尉李由短兵百将,突围立功,今为南郡左兵曹史……”
“橼,南郡安陆县云梦乡朝阳里人,工匠籍,年可二十八、九,曾献踏碓,使舂米事半功倍,故拜爵为公士,今又献水碓,省人力十倍,当升为上造,留任郡工曹,为工师。”
这是黑夫和橼的籍贯履历,还不等黑夫搞清楚这是何意,叶腾便再度念起了第三个名字。
“衷!南郡安陆县云梦乡朝阳里人,年可三十一、二,爵为公士,献堆肥、沤肥之法,使亩产倍增,拜为公士,今任朝阳里田典……”
念罢衷的籍贯后,叶腾抬起头,目光咄咄逼人。
“黑夫,去年和今年,本郡守收获颇丰,不论是堆肥沤肥之法,还是踏碓水碓,乃至于医兵之建言,都是利国利民之策。但蹊跷的是,这三件事,均出自你家兄弟之手,这是巧合呢?还是另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