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看不起江湖人，江湖人亦如是。谷</p>
魏云歌已经到了楼下，和禁军说了几句什么之后，后者的脸色明显平和下来。一位禁军匆匆离去。其余众人便都在原地静静的等着。</p>
见此，清尘的心思定了下来，她来到桌子边坐下来。视线紧紧的看着抱着草木棒子的石三，语气颇为亲切的问道：“这位是。”</p>
“他叫石三。”赵壁回道。</p>
“贫道能否问他几个问题？”</p>
赵壁拍着胸脯答应下来，对石三道：“真人问什么，你答什么，不可怠慢。”</p>
石三挠着头，憨笑着点了点头。</p>
“你今年几岁？”清尘问道。</p>
“二十三。”石三回道。</p>
“可是内外兼修？”</p>
石三愣了一下，后来还是点了点头。</p>
清尘惊奇道：“如此年轻便有如此修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璞玉。”</p>
“真人是起了收徒的念头吗？”赵壁笑问道。</p>
清尘摇了摇头，对赵壁说道：“赵公子，贫道有个不情之请。”</p>
“真人但讲无妨。”</p>
清尘真人徐徐说着。武道大会打擂台的必须是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山海门近年来门人资质不高，这次大会获胜的机会渺茫。</p>
事关门派前程，由不得清尘不慎重。她的意思便是想让石三替山海门上擂台。如此年轻，武学修为便如此深厚，实在不可多见。</p>
更何况，石三不属于江湖中的任何一方势力，于情于理都能为山海门出战。</p>
“石三，你愿意吗？”赵壁问道。</p>
“听公子的。”</p>
“真人，石三可以去帮忙。但在下也有一个不情之请。”赵壁笑道。</p>
“赵公子请说。”清尘终于露出了笑容，晃了晃手中的拂尘。</p>
赵壁开门见山：“我想让真人与我说说云歌这些年的兴趣爱好，比如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p>
“这...”清尘面露为难之色。</p>
“不满真人，我与云歌是青梅竹马。只是她八岁离京，多年来我们分隔两地。现如今，她回到京都。我却连她基本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做为一个朋友来说这是一件很失败的事情，作为一个竹马来说，这是一件更失败的事情。不知道真人你现在懂不懂我的难受？”赵壁眼神挂满了真切。</p>
“可是云歌的性子极为独立，若是知道......”</p>
“不会知道的，我不会将我们谈话之事告知与她，真人尽管放心。我这里的出发点是好的，对云歌并无半分不利之意。”赵壁作揖道。</p>
清尘真人最终还是浅浅的开口说着，赵壁一脸兴奋的认真听着。直到魏云歌走了上来，赵壁才意犹未尽的停止询问。</p>
与魏云歌同行的，还有一位年轻人，正是刚才在楼下和禁军起冲突的那位年轻人孙悦。穿着一身蓝袍，胸口绣着山海二字。手里拿着长剑。</p>
“没事了吧。”清尘板着脸色看着孙悦。</p>
“多谢师叔，没事了。”孙悦抱拳说道。</p>
“混账东西，说了来京都要低调一些。一来就给山海门惹下这么大的乱子，若不是看在你师父的面上，我早就一掌拍死你了。”清尘怒极道。</p>
孙悦低头不说话。</p>
而后清尘神色缓和下来，对魏云歌说道：“这次多亏你了。”</p>
“应该的。”魏云歌浅笑着。</p>
“那师父就不打扰你和朋友叙旧了。”清尘笑着站了起来，走到孙悦身边的时候，瞪着他道：“还不跟上来，随我去见你师父。”</p>
孙悦跟着清晨，走前瞥了眼赵壁，神情微微的有些阴鸷。</p>
“看来你这位孙师兄是喜欢你啊，你看他看我的眼神，醋意大着呢。”赵壁笑嘻嘻的对着魏云歌说道。</p>
后者翻了个白眼，不自觉的，魏云歌在赵壁面前开始放下了戒备。能轻松的以一种真实的姿态去面对。</p>
“没事了吧。”赵壁问道。</p>
“没事了。”</p>
“晋王府的面子真大，禁军都这么好打发。”赵壁一脸羡慕的说道。</p>
“不知道前段时间是谁当着魏统领的面，当街扑杀他人。”魏云歌坐了下来，夹起一块鱼肉说道。</p>
赵湷当街带甲杀人的那件事其实闹的算是挺大的，很多魏氏宗亲和朝中大臣都极力上谏要严惩赵湷。以至于，到现在，赵湷都还在府里幽居，不能出门。</p>
不过当时赵壁刚来这个世界，对事情的严重性没那么多想法，再加上他的心思不在那。所以也就没有过多关注那件事的后续。</p>
30</p>
“这事不怪我，他赵湷犯的错，与我赵壁无关。”赵壁当场就将锅甩了出去。</p>
“你在家也是这样的？”魏云歌微笑着问道。</p>
赵壁理所当然的点着头：“我一直是一个诚实的人，从来不隐藏自己。”</p>
魏云歌不再搭理赵壁，小口的夹着菜就着米饭。</p>
这时，石三匆匆了走了过来，手里抱着一个裹着严严实实的袋子：“殿下，东西买回来了。”</p>
赵壁接过袋子，笑嘻嘻的将袋子递给魏云歌。</p>
“什么东西？”魏云歌问了一句。</p>
“打开瞧瞧。”</p>
魏云歌打开了袋子，一股奇怪的臭味飘散出来。这是臭豆腐，清尘同赵壁说的魏云歌喜欢的食物的一种。刚才赵壁直接让石三去买一份回来。</p>
“你师父为人很热枕，刚才我们聊得很开心，我便多问了几句关于你的事情。这才知道你喜欢吃臭豆腐，呐，巧的是，我也喜欢吃。”赵壁当场就把清尘卖了，然后拿起筷子在袋子里夹了一块丢进嘴里。</p>
魏云歌的脸上罕见的浮现几丝红晕，她虽然性格独立，但终究是个旧时代的女孩子。喜欢吃臭豆腐这种食物以她的身份来说确实不太上的了台面。</p>
守在三楼的小二走了过来，脸带为难之色的看着赵壁说道：“公子，能否将那袋食物给小的，其他桌的客......”</p>
赵壁拿出一叠银票，淡淡说道：“一桌一张，当做本公子赔的不是。希望不要再来打扰我在这用餐。”</p>
小二愣愣的看着这笔巨款，从业六七年，他没见过这样的手笔。小心的瞥了眼装臭豆腐的袋子，这应该是天底下最贵的臭豆腐了吧。</p>
钱在哪个时代都是真理，小二最后没再说话，恭恭敬敬的拿着银票离开了。</p>
“我一直觉得，做人有的时候可以由着性子来，不关乎身份地位，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喜欢什么事每个人的权利。喜欢吃臭豆腐，我觉得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因为它能带来愉悦，所以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赵壁爽朗的笑着。</p>
魏云歌脸上的红晕散去，试着夹起一块放进嘴里，这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吃臭豆腐。就着阳光的味道是比私下的时候更美味。</p>
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想要追求的自由其实很简单，禁锢她的从来都是自己内心的枷锁，而非自己的身份。</p>
这一刻，魏云歌笑靥如花。</p>
......</p>
五福街，位于大魏京都西南城区。</p>
街道的名字虽然带着福字，但事实迥然相反。这里是难民，乞丐，孤儿，流离失所的人们的聚集处。</p>
街上道路残破，坑坑洼洼的积满了污水。路上随处可见枯瘦如柴的流浪汉。</p>
一处破旧的楼前，摆着几架板车，上面放满了白粥馒头。板车上有晋王府的标志。数十个晋王府的家仆正手忙脚乱的布粥。</p>
乌泱泱的人群，几乎整个五福街的人都来了。</p>
赵壁和魏云歌在板车后面静静的站着，看着。</p>
两人中午用过饭后，赵壁没有离开。后来魏云歌说有事，赵壁便以朋友的身份舔着脸跟了过来。</p>
魏云歌回京也有些时日了，这些天她几乎每天都会来这边施粥。</p>
“我还以为你见到这画面会惊讶。”魏云歌面带微笑。</p>
赵壁笑道：“为何这么问。”</p>
魏云歌问道：“你除了南阳和京都，还去过大魏其它州郡吗？”</p>
赵壁摇着头回道：“不曾。”</p>
“京都和南阳算得上是大魏最富裕的几个区域之一。但其实眼前这副景象才是大魏最真实的一面。我在西海州呆了七年，那里的贫困苦寒犹有甚之。那时候我便常常在想，我如果生在平凡人家，又当如何。大魏明明这么强大，为何又有这么多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魏云歌看着这些面黄肌瘦的大魏黎民，以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轻轻的说着。</p>
夕阳西下，斜照的光线轻轻映在魏云歌的脸上。</p>
真的是一位很好很好的姑娘。</p>
“你知道这几车食物多少钱吗？”魏云歌转过头看着赵壁，自问自答道：“三十两银子，而你刚才在清风阁消费的足以在这布粥三个月。”</p>
赵壁愣了一下，他确实没有想到会这么便宜，不过还是笑道：“虽然如此，但是如果再让我选择的话，我还是会将那笔银子消费出去。”</p>
“我赚不了整个天下的钱，更无法将天下的金钱自由分配。就算我将自己所有能得到的例钱全部用来布粥，但之后呢。我没钱了，他们依旧会过着这样的日子，治标不治本。”赵壁静静的说着：“如果真要改变这个现状，必须要从根本处着手。”</p>
魏云歌道：“愿闻其详。”</p>
“倘若人人有田耕种呢。”赵壁轻声道。</p>
魏云歌愣了一下，眼眸亮了一下，随后又迅速暗了下来，最后竟浮上几丝惊恐之色的看着赵壁。</p>
“你放心，这话只对你说过，如果哪天我因为被这句话被抓了，那就是你告的密。”赵壁对魏云歌轻声耳语着。</p>
“噗嗤。”</p>
魏云歌笑了一下，而后又狠狠的瞪了赵壁一下：“这话不能乱说。”</p>
魏云歌的害怕和谨慎赵壁能理解。天下分封，土地集中私有，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基本准则。可以说整个天下都是靠这个维持着。</p>
权贵把持着土地，圈养剥削封地的子民，王爷的后代依旧是王爷，农奴的后代依旧是农奴。</p>
他刚才那轻飘飘的一句话，若传了出去，赵家都会有灭族之祸。</p>
赵壁笑了笑，直接抓住魏云歌的手腕，走到一辆板车面前，打开一桶热气腾腾的米粥。拿起两个瓢子分了魏云歌一个，然后朝着面前的人群说道：“小孩子来这边领饭咯。”</p>
很快，一群穿着破烂衣服的小孩胆怯的在赵壁这边的板车排起了队。有的小孩甚至没有木桶高，将大大的缺口瓷碗小心翼翼的捧过头顶。</p>
赵壁撸起衣袖，对着魏云歌说道：“愣着干嘛，盛粥嘞。”</p>
魏云歌脸上涌出几丝红晕，而后莞尔一笑，学着赵壁将衣袖卷了起来，露出白如霜雪的皓腕。</p>
天气开始转凉了，但是小孩们的麻衣单薄破旧。他们的脸上挂着渴望，眼睛扑闪扑闪的，一种想要活下去的执着。</p>
小手捧着白粥，脸上洋溢着最纯真的笑容。心里有很多苦的人，一丝甜就能填满。</p>
赵壁一碗接着一碗的舀着，木桶里的米粥渐渐少了下去，但是赵壁心中某个地方的信念愈发坚定起来。</p>
石三在另一辆板车前布粥，眼角的余光静静的看着赵壁和魏云歌。米粥热气腾腾，熏的他的眼眶红红的。</p>
当魏云歌将框子里最后一个馒头递了出去，人群也已经差不多散完了。晋王府的家仆们开始收拾起了桶框。</p>
赵壁在身后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双手撑在背后，一脸懒洋洋的。魏云歌走了过来，也直接坐了下来。</p>
坐姿淑女，双腿并拢，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她的额头沁着浅浅的汗珠，几根发丝黏在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上。</p>
赵壁看着魏云歌清瘦立体的侧脸，取笑道：“你不是说西海州是苦寒之地吗，我看你皮肤怎么感觉那边挺养人的。”</p>
魏云歌白了赵壁一眼没有说话。</p>
一位七八岁的小姑娘朝两人走了过来，穿着一件麻衣，上面三四个破洞。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有些污泥，一双大眼睛清澈透底的看着两人。</p>
然后，小姑娘朝着魏云歌摊开双手，上面捧着一枚鸡蛋，手很小，洗的很干净。鸡蛋很大，洗的也很干净。</p>
“给我的嘛。”魏云歌笑着，声音极其温柔。</p>
小姑娘怯生生的点着头。</p>
31</p>
就在魏云歌伸手要拿的时候，赵壁直接伸手阻止了。对着小姑娘说道：“哥哥今天教你一件事，穷则独善其身。以后像这种好东西一定要给自己或家人留着，不要轻易给别人。等你以后长大了赚钱了，再给姐姐买。”</p>
“可是娘亲说，姐姐是菩萨，娘亲让我送的。”小姑娘结结巴巴的说着，不敢看赵壁。</p>
“那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赵壁笑着伸出衣袖轻轻的替小姑娘掸去脸上的泥土：“一定记住我刚才的话，好东西要自己留着。”</p>
小姑娘不明白赵壁的意思，但还是点着头。小孩的世界观很简单，好人讲的话都是对的。</p>
赵壁便直接将鸡蛋拿过来，当着小姑娘的面剥开。然后掰成两半，递给魏云歌一块，道：“咯，不会嫌弃吧。”</p>
魏云歌看着赵壁的手，又看了眼鸡蛋。先是瞪了赵壁一眼，而后拿起鸡蛋直接丢尽嘴里，这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小姑娘。</p>
赵壁也笑着将鸡蛋丢进嘴里，余光看着小姑娘偷偷的咽了口口水。便对小姑娘说道：“这鸡蛋确实好吃，我感觉你亏了。这样吧，哥哥出钱买鸡蛋怎么样。”</p>
小姑娘不明所以，有些呆呆。</p>
赵壁摸了摸自己的衣服，而后朝着魏云歌伸手：“你有钱吗，借二两银子。”</p>
魏云歌愣了一下，摇了摇头。</p>
“石三。”赵壁喊了一句。</p>
“殿下。”石三赶紧走了过来。</p>
“借我二两银子。”</p>
石三掏出二两银子憨笑着递给赵壁。</p>
“呐，钱藏好。不要让别人看见，拿回去给娘亲。”赵壁笑着将二两银子塞到小姑娘小手中。</p>
“我不能要钱的。”小姑娘连忙拒绝。</p>
赵壁轻声的道着：“这不是送你的，而是预定鸡蛋的钱。下次姐姐再来布粥你就可以再送她鸡蛋呐，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好东西要自己留着，除非别人拿钱跟你换。”</p>
小姑娘重重的点了点头，欢欣雀跃的离开了。</p>
赵壁拍了拍手，心满意足的再次双手撑地，懒洋洋的样子。</p>
“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不像是安国公的嫡子。”魏云歌说道。</p>
赵壁耸了耸肩膀，笑意盎然。</p>
其实他对刚才的场景并不算陌生，上辈子在金三角的时候比这更惨烈的景象他也见过不少，自古战乱多苦难。</p>
魏云歌看着远方的夕阳，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你是不是马上要去封地了。”</p>
“不出意外的话，来年岁首。”赵壁点了点头。</p>
魏云歌转头看着赵壁，浅浅的笑着：“你想做什么呢，当个逍遥自在的郡王吗。”</p>
“我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我去封地的话，应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遇到你之后，我觉得应该坚定下来了。或许我真的可以尝试改变一些什么。”赵壁看着眼前破败的五福街，随口说着。</p>
夕阳下的赵壁，脸部线条柔和清晰，眼角洋溢着懒散。但却并不令人生厌。</p>
魏云歌的眼神柔和下来，而后迟疑了一下，说道：“你先前说的那句话莫当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