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石河镇 三(1 / 2)

 因为被人夸好看,小椿后半日的心情都是雀跃的,早间惨遭泼粪的颓丧一扫而光,连带瞧那老大爷也顺眼了起来。

“人族的幼崽们嘴真甜。”

她到夜里还惦记着下午听的奉承话,美得不行。

“我又爱上了这里!”

这么说……此前的确是恨过的。

嬴舟撑着脸颊,两指捏着一根细草在逗小瓷缸中的几尾红鱼,拿余光看她美滋滋地端详自己的新住所。

不由摇头叹道,“你还真是好哄。”

“不是‘好哄’。”小椿如今枝干长长了,能匀出一部分当腿,斜着坐在花盆边沿,“我们当草木的,感情本就不浓烈,对于爱恨情仇总会比较迟钝。”

“所以树精的脾气大都很温顺,不管你怎么招惹我,我都不会生气。”

“这不叫迟钝,这就是缺心眼吧?”他拿草根在她面前晃了两晃。

“都一样啊。他们人族不是有句话,叫做‘人非木石,孰能无情’么?我们就是缺心眼。”

她还挺得意。

小椿托腮看月亮,静谧的秋夜灯火残漏,满天星辰黯淡。

春秋就这点好,比夏凉爽,比冬温软,难怪世人会向往着“四季如春”,倘若一年都是繁花满地,温暖适宜,这不比洞天福地自在?

栎树的根苗在夜月下缓慢生长。

白石河镇的万家房舍正渐次入眠,灯烛一户接着一户的熄灭,就显得头顶的月光尤其清冷。

客栈外的梆子声疲疲沓沓,打更人呵欠连天,有气无力,每一个字都透着困倦。

“子夜三更,万事平安——”

响锣轻轻一敲。

……

“丑时四更,夜深露重,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咚”地一声。

嬴舟骤然惊醒。

他晚上睡得早,梦里不知为何,总能听到那日山中萦绕回荡的狼嚎。

狼叫大多为了呼朋引伴,甫一开口,远处近处的山狼都会不自控地发起共鸣,这是古早时期刻在血液里的本性。

也幸好他属于狼的那部分血脉被犬族稀释,否则要是出声回应,不过半柱香就会被对方寻到。

因得这个忧虑,嬴舟乍然睁眼,瞬间便没了睡意。

横竖是养足了精神,也顾不得窗外天黑未黑,他收拾好行装,抱起小椿出门,打算启程。

时候尚早,客店的掌柜与伙计竟都没瞧见身影,嬴舟干脆把房钱放在了桌上,留下纸条压着。

城郊的一段路漆黑无比。

四野不见农家,全靠头顶的清辉照明。

月华泼地如水,因为过了十六,圆盘便细微的缺失了一小块。

但光芒不减,依旧明净。

他怀里的嘴碎精被颠得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梦话。

“你们属狗的,精力都这么好吗……啊——”她一个绵长的哈欠打完,“难怪白玉京说,他养的狗日间若不遛个一两时辰,夜里就会拆家……”

嬴舟:“你一个除了吃睡,什么也不必管的人,就别成天挑三拣四的了。”

小巧精致的白石河镇不多久,已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满城正值酣眠之际,那客栈角落里的更漏啪嗒啪嗒,铜壶内的漏箭堪堪指到寅初时分。

也就是在这一刻,略缺的明月忽然又圆了回去。

山道两侧的草木无端无风自动,沙沙地摇曳了半晌。

小椿莫名抱住双臂,青嫩的枝干上鸡皮疙瘩一般突兀地竖起了几片木屑。

“你,刚刚有没有一瞬觉得很冷?”

“冷?”他走得周身冒汗,哪里会冷,“没有啊。”

“不是天气的冷暖……就,阴森森的。”

她的树叶脑袋小心翼翼打量天空,“嬴舟,你说……这样的山间夜路上,不不不……不会有鬼吧?”

嬴舟:“……”

他费解地皱眉,“你一个在白於山住了几千年的妖怪,还怕黑?”

“再说鬼都在冥界,不是七月半,这阳间怎么可能见得到鬼。”

话虽如此……可她还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小椿只好抓住几根嬴舟散下来的碎发,以此给自己壮壮胆。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边隐有晨曦初绽,四面微微放亮,眼看着黎明已至,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旭日真乃人间浩然之气,光是望见太阳升起,一颗心就安定下来了。

“唉,不愧是清晨拂晓,山里的空气也太清新了吧——”

她张开双臂深呼吸。

嬴舟忍不住乜了一眼,“刚刚不还说深山会有鬼吗?”

“现在不一样啊,鬼都怕阳气。”

小椿迎着暖风舒展枝叶,望着前方灿金的稻谷交错招摇,山间小路蜿蜒纵横。到底是秋收之季,四处的田地谷物丰登。

她树叶搭凉棚地放远了视线,突然发现了什么,“嬴舟,那前面又有好些房屋,是个镇子!”

只当是她在大惊小怪,后者无奈道:“哪有这么快就到城镇了,村落而已吧。”

“不是啊,真的是座城。”

白墙青砖高低错落,一条长街铺满石板,隐有茶肆酒楼林立如森。

随着脚步渐近,她的兴致再度高涨而起,“你看你看,这儿也很热闹,有好多商铺。”

而嬴舟却并无喜色,他的眼神在此时此刻隐晦地沉了一沉。

正当艳阳大照之时,市集人来人往,喧阗繁华,两侧的糕点摊上,蒸笼热气滚腾,馒头包子大烧饼,味道层层分明。

他面容凝重地留意着身侧熙攘的过客。

小椿犹在盆里左顾右盼,目光辗转于街上叫卖的各色花草之中。

心想:“原来这城的人也喜欢种花。”

片刻后抵达了投宿之处。

随着嬴舟的脚步停住,她仰头又去琢磨面前的客栈,暗自点评道:

“这儿的客栈也叫‘福气东来’。”

精神抖擞的店伙计堆着笑脸招呼他们,“客官要住店吗?好嘞,二楼上房,您里边儿请。”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伯在前方引路,他形容古板顽固,大概是行动不便,脚步略显拖沓,一双老眼却是不由自主地朝她盆中打量。

“这位公子。”他从楼梯间回头,“敢问家中爱莳花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