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椿立在花盆中振振有词。
两头猞猁精先还低着脑袋老实听训,余光不经意瞅到窗外,表情逐渐显得有些可怕,再从可怕变作惊恐。
小椿:“不要小看树精哦,我们命长着呢——不管是当年天现十日,还是后来帝台封神,我通通见识过……论辈分你们还得叫一声祖奶奶。
“一千年前的天生石猴知道吗?现在西方成佛了的那个。他在天界闹成一团的时候,还有掀翻的金龙耳圆杯砸到白於山来……”
猞猁们已然瞠目结舌,竖着爪子指向她背后,面容惨白嘴唇哆嗦。
但见原本夜色悄冥,月朗星稀的长空下,硕大的一条深绿巨蟒缓缓逼近窗边,其头之庞然,几近有一室之高,鳞片泛着幽邃的清辉,瞧上去冰冷至极。
猞猁:“你、你……有……有……”
“嗯?”纤细的树苗不明所以,“我有什么?”
蛇信子腥红暗沉,犹在嘶嘶喷吐。
嬴舟的头刚转回来,怔愣地看着这一幕,神色瞬间就变了。
“小椿!”
他喊出声的刹那,四肢无令先动,充斥着浊臭的巨蟒之口正张成了一方深不见底的古井,倾盆而落。
嬴舟抱着花盆就地一滚。
“哐当”巨震响在他脑后,裹挟着难以言说的劲风冲击。
蟒口应声砸下,连窗带桌一并咬碎在利齿之间。
完了还不解气,发泄似的直冲着四人补上一段尖锐刺耳的咆哮。
“什么东西?”趁蛇头让窗口的破洞给卡住,嬴舟护着陶瓷盆朝门边挪了挪,匪夷所思地问道,“在人族的城镇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它不想活了吗?”
猞猁弟弟欲哭无泪,“这位爷十日内已经连吞了四只小妖了,多半杀红了眼,眼看着八成是失了智,哪里顾得着什么想活不想活。”
嬴舟上一刻还打算抚掌抽刀,一听闻“连吞四只妖”,当机立断,抄起小椿拔腿就跑,跑得格外果决,毫无犹豫。
巨蟒俨然在城中搅出了翻云覆雨的阵势,全城的百姓皆张皇失措地跑上街查看,一时间惊叫、哭喊、厉声呵斥,简直难绝于耳。
因为有入魔的“天罚”悬在头顶,正儿八经的妖很少会主动伤人,那蟒蛇精从客栈内挣脱而出,顿时马不停蹄地朝嬴舟的方向紧追而来。
他双腿修长无比,一旦动了真格逃命,几乎是离地起飞,等闲不可企及。
小椿在其怀中险些快给那风势吹折了腰,说话都漏气。
嬴舟勉强摊开掌心替她护着脑袋,迎风大声道:“除了那个奇怪的‘盾’,你还有什么别的绝技吗?”
“绝技?”
她想了想,“开花算吗?”
嬴舟:“什么?”
后者当场给他表演了一番,用并不存在的手打了个响指,凭空变出一捧鲜亮饱满的栎树花,献宝般地往上递了递。
“……”
他默了半晌,“还有吗?”
小椿旋即伸出两手,麻利地凝聚起周遭的水汽,给他捏了一团透明的泡泡……观赏性极强。
或许是感受到从他的眼角眉梢间倾泻出的嫌弃,她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下,“其实若我恢复一点妖力,哪怕是可以结成实体,能用的术法还会再多一点……”
“好了,不用忙了。”嬴舟疲累地打断她,“我大概知道你的水平了。”
小椿:“……”
其实她还想再解释解释……
巨蟒精在身后追得很紧,从沿途横扫千军的的动静就能听出,它距离此处也不过十来丈之远。
大蟒不管不顾,逶迤的蛇尾活似狂风过境,径直将沿途的房屋店铺掀得七零八落。
嬴舟灵活地穿梭于白石河镇的大街小巷之中,不时偏头躲开飞砸而来的破瓦烂砖,姿态堪称游刃有余。
鸡飞狗跳地逃了半日,两头猞猁终于苟延残喘地跟了上来,一左一右地在他两侧。
“老大,你跑得也太快了!”
“怎么不等等我们!”
他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等你们?”
“我们哥俩不是你抓来的吗?对自己的猎物就没点护食的本能么!”大猞猁义愤填膺。
另一只显然累得不轻,仅仅是要跟上嬴舟的脚步,就已经很吃力了。
“老大,你……你这究竟是什么狼?怎么腿这么长……”
交谈之际,被巨蟒拦腰咬断的半截梧桐迎面倒下,猞猁们避之不及,窜得手忙脚乱,嬴舟却是行云流水地一跃而起,踩着梢头借力,又稳稳当当地落地接着跑。
期间还能抽出闲暇向他们问话:“城里到底困了多少妖?”
“那可不好说。”猞猁弟弟气喘吁吁,“最初几天大伙儿倒是聚在一起讨论过对策,十一二三是有的,可惜毫无进展。”
大猞猁接过话:“到后来日子越久,情绪越焦灼,现下都各自为政,人人自危,还不知有多少是藏在暗处的。”
嬴舟道:“也就是说,只要一入夜,所有的妖就跑出来大乱斗了?”
“是啊。”他应声,“又盼着能有人早日提升妖力冲破结界,又恐自己被别族吞噬,一点风吹草动都要胆战心惊。”
这不是养蛊么?
“啊,小心!”小椿指着高处行将倒塌的一座塔楼,嬴舟膝盖弯而施劲,险之又险地擦着边避开。
倒是其中一头猞猁被砸了个嗷嗷叫。
他脖颈处有极明显的一条血痕,混乱之间不知在哪里划破的。
小椿在颠簸的花盆里见了,动用起这些天来积攒的些许微薄妖力,借根茎中的水分聊胜于无地治愈这点伤势。
顶着一脑门血的大猞猁瞧得真切,没曾想她还有此等绝技,当即嚷嚷道:
“草!给我也治治。”
后者闻言大为不解,转头看向嬴舟:“他怎么还骂人呢?”
嬴舟:“……”
有时不得不奇怪。
那个叫白玉京的,到底都教了她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