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石守信没太注意,如今仔细一回想,细节之处有着太多问题。
如果自己没听错,适才那内侍说,官家知道自己独自饮酒,所以御赐内中酒。
自己没去赴宴不过是一个时辰前的事情,官家对王审琦府上的宴会有关注不奇怪,但自己待在家里做什么,按理说应该没有外人知晓,皇帝又是如何得知的?
如此说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被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眼中?
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被皇帝监视,这意味着什么?自古以来,帝王监视臣子乃常有之事,但到了这个地步的,应该不多吧?
尤其是在如此敏感的时候,恐怕已经不简简单单是提防了吧?
石守信先是震惊,随后便是忐忑,十五只吊桶已经开始七上八下。
突然送来两坛内中酒,又是什么意思?当真是赏赐,慰藉独自饮酒的自己?想想以往,多半是打仗得胜归来之后赐酒。若说今日上元佳节,君王赐酒臣子也在情理之中,可内侍显然不是这套说辞。
目光落在那两个酒坛子上,石守信的心中莫名抽搐。在他眼里,那坛子里装的不见得是美酒,兴许是夺命……
鸩酒毒杀!
石守信首先想到了这样一个词,自古以来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唐太宗李世民就曾喝过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送上的鸩酒,险些中毒而亡,因而才有了后来的宣武门之变。自古以来,死在君王赐酒下臣子太多太多,单是有名有姓,名留青史的便有不少。
难道自己的命运也是如此,成为大宋王朝,要成为第一个被鸩杀的大臣?如果皇帝认定自己是弑君行刺的幕后主使者。或者认定自己对皇朝有着太大的威胁,这样做完全在情理之中,丝毫不足为奇。
不过……皇城司既然在调查,而且有线索,有证据,完全可以公开审理,将自己抄家灭族,何苦鸩酒毒杀呢?何况,古往今来,鸩杀多是发生在牢狱之中。或者判断之后。这样突然,毫无征兆的似乎不多,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也许可能性应该不大,但是……这坛内中酒,石守信却怎么也不敢轻易喝下去。可御赐的美酒,直接倒掉似乎不太合适,万一……摸不准皇帝意图的情况下,石守信不敢贸然行动。
思来想去,石守信吩咐管家办了一件事。有些事情要确定之后,再作打算。
半个时辰之后,汴梁名医林妙手出现在石守信的内书房里,没有人知道。林妙手除了医者的身份,还与石守信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石守信相信,即便自己的府邸被皇帝监视了,甚至府中就有皇帝的眼线。但自己的内书房,是绝对安全的。
石守信什么也没说,直接从坛中道出了一碗酒。送到了林妙手面前。然后静静地坐在椅上上等待,等待一个结果。
又过了半个时辰,林妙手便有了结果,起身禀报道:“将军,此酒乍一看无毒,寻常的银针试探未必有效,但实际中其中加了紫针花等几味药物,此药几乎无色无味,被酒香掩盖之后,寻常人很难发现,贸然服用之后,人会逐渐的精神萎靡,直到卧病不起,甚至……”
“死亡”两个字林妙手没说出来,但石守信已然明白。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此事不可入第三人之耳,你明白的。”石守信叮嘱一声,挥挥手打发了林妙手,他现在很需要冷静。
“是,将军放心,小人明白。”林妙手并不知道那是皇帝御赐的酒水,只道是有人投毒想要谋害石守信。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权贵之家的事不是自己能参与的,作为石家属下,尽己所能加以提醒是必要的,但是事后……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本分,行走于王公权贵之间,这才是活命之道。
书房里只剩下了石守信一个人,他很想冷静下来,但心里却泛起了惊涛骇浪。
这坛子内中酒有毒,不是见血封喉,立即致命的鸩毒,而是慢性毒药,杀人于无形的毒药,赵匡胤想要做什么?
石守信没有怀疑内中酒的来源,自打后周世宗柴荣那会起,内酒坊就管理严格,除了皇帝没有人能轻易拿到内中酒。
再者,那个前来送酒之人身宽体肥,嗓音奸细,肯定是个阉人无疑。普天之下,阉人大都出自于皇宫,所以这酒大抵是皇帝赵匡胤命人送来的。
不过石守信也发现了异常之处,按理说皇帝赏赐都是光明正大,要么有圣旨,即便是传口谕也是有板有眼,记录在案的。
今晚这两坛子内中酒赏赐的太突然,仪式似乎也简洁的有些过头了,除了自家人,只怕根本没有记录在暗,外人也丝毫不知情。
而且来送酒的是福宁殿的一个内侍,平日里大概是在皇后手下当差吧!按理说与臣子接触的,该是平日里垂拱殿侍候皇帝的亲信才是,何以让皇后宫中一个籍籍无名的内侍前来呢?这是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来日死无对证吗?
如果自己喝了酒之后,中毒日渐萎靡,继而卧病而死,完全可以被人说成是积劳成疾,或者突发疾病,总之是病故而亡。
想到这个极有可能的可能之后,石守信不寒而栗。
皇帝有心杀了自己,但明着对自己动手的震动会很大,至少其他的武将会有兔死狐悲之感,有人为了自保,铤而走险都不奇怪。
所以他采用了这种很不光彩的卑鄙做法,想要杀人于无形之中,给自己留一个不错的身后名,将自己悄无声息地干掉。不得不说,此计当真歹毒,若非自己事先听闻风传,有了戒备,只怕到了阴曹地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如果说,之前自己卷入弑君行刺案还只是传言。这两坛内中酒仿佛坐实了,也许皇帝已经这般认定,对自己起了杀心是真的。
突然之间,石守信觉得自己陷入了莫大的危机,一个关乎到全家老少的 生死危机。
看着桌上的两坛内中酒,石守信动了动喉咙。怎么办呢?这酒喝是不喝呢?
……
上元佳节,汴梁街上赏灯游玩的人很多,尤其是汴河两岸。平日里这里便是最为繁华的地段,今晚还能瞧见河水中的流光溢彩,以及来往不断的花船。
是以街市上人来人往。说比肩接踵毫无夸张,与后世春运时车站的人口密度有得一比。
饶是如此,汴梁百姓仍旧穿梭其中,想要凑个热闹,马三夫妇就包括在其中。
往年间,他们也会出门看灯,不过只是看而已。
想想当初的日子,马三的婆娘心里便很不是滋味。孩子们想要买上一盏花灯,或者什么吃食。或者自己想买个什么胭脂水粉,都是可望而不买,只能看看而已。
为此,孩子们还少哭闹。自己也没少埋怨那个勤勤恳恳,却榆木脑袋的丈夫。
那时候,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银钱,能够勉强填饱肚子已经算是不错。那还敢奢望买灯购物呢?所以在上元灯会上,只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别人,然后流口水。直到艳羡的目光便是无可奈何的埋怨。
次数多了,马三婆娘就不愿意上街看灯了,因为对别人而言的欢乐时光,对她而言是最痛苦的时候。与其是街上受那个罪,还不如待在家里,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