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中的宣王府邸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几乎每日都能曹见内务府的太监搬着东西从宫门进进出出，不用问，自然都是景熙帝的赏赐。</p>
起先的几日，朝臣们还心中极度艳羡，可没过几日，便渐渐的麻木了，只不过，再看向宣王府的目光，已从从前的巴结讨好，变成了如今的敬畏。</p>
贺启暄和慕嫣然仍旧住在瑞安宫，偶尔出宫住在慕府。</p>
两头跑的日子，让慕嫣然觉得十分惬意。</p>
大皇子薨逝，景熙帝虽未发话，可上书房的课程，却自发的停止了，应诏入宫伴读的孩子们，也尽数被接回了各自府里，瑜哥儿便每日跟前跟后的缠着慕嫣然。</p>
可没几日，慕嫣然便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p>
早起梳洗完用了早膳，贺启暄不是上朝便是去军营里，而瑜哥儿，许是跟着上书房的夫子们，已经成了每日读书习字的习惯了，便会自动自发的捧着书本诵念几篇，抑或临帖习字。</p>
可到了午后，瑜哥儿便不老实的痴缠着慕嫣然要去骑马。</p>
若是从前，知晓宫里有骑射师傅从旁指导，慕嫣然定然不会担心，可大皇子的事，让慕嫣然有种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每每瑜哥儿提及要去马场，慕嫣然便紧张不已，可事后跟贺启暄说起，贺启暄却觉得是慕嫣然杯弓蛇影了。</p>
可是，天底下的母亲哪有能放心的让五岁的孩子跟着师傅去骑马的？何况，那师傅还不是自己信任，能放心的人。</p>
左思右想，也没思忖出法子，慕嫣然渐渐的有些着急了。</p>
毕竟，旁人家五岁的孩子，也该启蒙了，瑜哥儿起步早，如今正是好学的时候若是这么耽误了，岂不是自己这做父母的责任？</p>
这一日回到慕府，慕嫣然便在慕老太太和柳氏面前随意嘀咕了一句，却见柳氏笑道：“自从去岁将瑜哥儿从宫里接出来，每日晌午，他都是跟着你父亲在翠竹苑临帖的。自你们回来，瑜哥儿不在身旁，你父亲都叨念了好些日子了，若是你放心，不若就让瑜哥儿在府里如从前一般，跟着你父亲做学问好了。”</p>
慕昭扬的学问，在大梁内也算是屈指可数的了，从前拜在他门下的学子，这么多年了也都极有出息，细细算来，慕昭扬也算得上是桃李遍天下了。</p>
面上当即就显出了一抹喜色，慕嫣然却犹豫着说道：“瑜哥儿还小，让父亲为他启蒙授学，岂不是大材小用？再说瑜哥儿到底也顽皮的紧，若是累到了父亲，倒是女儿的不是了。”</p>
见慕嫣然已有几分意动柳氏嗔道：“你若与你父亲去说，准保他高兴的什么似的。如今他每日闲的都发慌了，可偏偏榕哥儿几个都嫌他太严厉了，宁可去学堂也不愿意跟着他，得了瑜哥儿，你父亲跟捡到了宝似的，累不到他的，你放心吧。”</p>
一旁慕老太太也笑呵呵的说道：“正是这个理找点儿事情做，你父亲才觉得有乐趣呢若是闲着，他反而要闷出病来了。就这么定了让瑜哥儿跟着你父亲吧……榕哥儿和诠哥儿，还有轩哥儿他们小哥仨还照旧在学堂里跟着夫子做学问，等考了秀才，再让你父亲给请个好些的夫子在家授学。飞哥儿、韬哥儿和鹏哥儿，便一起和瑜哥儿跟着你父亲，每日晌午在翠竹苑书房跟着你父亲，下午便让小猴崽子们撒开了玩吧，正是好玩的时候呢，可别拘着他们的性子，对了，让你大哥教他们几套拳，以后出去打架，也不用被人欺负了。”</p>
老太太的话越说越好笑，慕嫣然一边点着头应着，一边却看着柳氏，两人俱都抿嘴笑了起来。</p>
不过，瑜哥儿的事，就此便算是定了下来，虽还未和贺启暄说，可慕嫣然心知，贺启暄定然是赞同的。</p>
如今，这大梁都城内，便是最有学问的夫子，怕是也不敌前相爷慕昭扬阅历丰富的，有他教授瑜哥儿，贺启暄准保高兴。</p>
果然，晚间回到瑞安宫，和贺启暄说起此事，便见他一脸的欣喜，抚掌大笑道：“昨儿我和二哥说起此事，二哥还说，这事不用我操心，还神秘的眨着眼说，再有三日必见分晓。如今，我总算是明白什么意思了，哈哈……”</p>
原来，慕昭扬早就打起了几个孩子的主意，却又担心孩子们小，儿女们怕孩子太过顽皮让自己累到，如今看来，却是两厢情愿。</p>
第二日再回慕府，慕嫣然进了柏松堂没一会儿，便见何氏和叶氏携手前来给慕老太太请安，待到坐下，何氏抿嘴看着慕嫣然笑道：“昨日得了信儿，父亲便差人给我传话，让把翠竹苑父亲书房隔壁的那件空屋整理妥当呢，还让连夜打了几套高度适中的桌椅。今儿早起我去看，已经颇有几分学堂的模样了。天刚亮父亲就出门了，说去流渊阁淘几样有趣的笔墨纸砚呢……”</p>
何氏的话音落毕，屋内的几人都掩嘴浅笑起来，柏松堂里，扬起了阵阵温情。</p>
回到宫里，慕嫣然刚踏进瑞安宫的宫门，便见白薇迎过来回禀道：“主子，华清宫刚才来人了，华贵妃说请您过去说说话。”</p>
华贵妃？</p>
虽说到目前为止，华贵妃都没有做过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可慕嫣然却打心底不喜欢她，甚至有些莫名的排斥。</p>
可排斥归排斥，毕竟已经回到了都城，与这些贵人之间的交道，是无可避免的，哪怕心里再不喜欢，也不能表现在面上，慕嫣然点了点头，进了内殿更了衣，便带着白薇和梨白朝华清宫走去。</p>
华清宫，如名字一般华贵中带着一丝清雅。</p>
宫院里栽种着几颗参天大树，如今虽看起来枯败不已，可到了夏秋之际，定然别有一番茂盛清凉的模样，慕嫣然只抬眼扫视了一圈，便目不斜视的跟着迎出来的宫婢进了正殿。</p>
“臣妾见过华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p>
俯身行了礼，慕嫣然轻声拜道。</p>
“宣王妃快请起，赐座。”</p>
熟络的叫了起华贵妃伸手虚扶起慕嫣然，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坐在暖炕边。</p>
“如今你们迁回了都城，往后，我们可要多亲近亲近······”</p>
华贵妃笑道。</p>
慕嫣然心中不解，面上却绽开了一抹清浅的笑容，淡淡的点了点头，却也未答话。</p>
一时间，华清宫内殿里，有些尴尬的静谧。</p>
宫婢上了茶华贵妃摆了摆便示意她们退下了，华贵妃端起茶碗抿了口茶，侧眼看着慕嫣然，开门见山的说道：“过继的主意，是本宫在皇上面前提起的，王妃心里定然已经知晓了吧？本宫若是没猜错，倘若本宫不是今时今日的位份，王妃兴许连撕碎了本宫的心，都是有的······”</p>
华贵妃这样直白一时间，慕嫣然倒觉得这个人有些琢磨不透了。</p>
抬眼看向华贵妃，慕嫣然面上的笑容当即敛了三分“既然娘娘这么坦诚，臣妾若是再说不敢，倒叫您瞧不起臣妾了。敢问娘娘，我家王爷，抑或是臣妾，可有得罪过娘娘，抑或是上官府？娘娘为何要这般做？”</p>
“得罪？”</p>
似是觉得慕嫣然的用词有些好笑，华贵妃仰面轻笑笑声在内殿中荡漾开来多了几分舒缓的轻适，也愈发让慕嫣然有些摸不着头脑。</p>
“宣王妃真会说笑……”</p>
低叹了一句华贵妃眼神澄澈的看向慕嫣然问道：“难道宣王妃没看出来，本宫是在帮宣王帮你吗？”</p>
神情一怔，慕嫣然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几抹不虞。</p>
“本宫知晓，这样的话说出来，旁人深信不疑，可宣王和宣王府，怕是不会这样想，反而会觉得本宫是在害你们。可是宣王妃，你有没有想过，本宫为何要这样做？”</p>
华贵妃反问道。</p>
摇了摇头，慕嫣然低声呢喃道：“娘娘为何这样做，臣妾猜不到，也不想猜，可臣妾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的儿子陷入这样的局面。”</p>
闻言，华贵妃的脸上，浮起了一抹不屑，“哦？看来，本宫倒是错看了宣王，错看了宣王妃呢。既然如此，本宫从前倒是自作多情了，以为宣王和宣王妃能心怀天下，顾及大梁社稷，既然这样，大梁的江山，便让那身世不明的小子得了吧。总之，这江山是你贺家的，又不是我上官家的，亏了本宫的父亲，和本宫都为此殚精竭虑。”</p>
话音落毕，华贵妃的面上，显出了些许怒容。</p>
打从进了华清宫，听了华贵妃的一席话，直到此刻华贵妃撂了脸色，慕嫣然仍旧一头雾水。</p>
沉默了片刻，慕嫣然站起身，俯身冲华贵妃一拜，“惹得贵妃娘娘生气，是臣妾的不是，可是，臣妾心中从未有过妄想，只希望几个孩子能平安顺遂的过完一生，其他的，都是身外浮云，还望娘娘谅解。臣妾告退。”</p>
说罢，慕嫣然福了一礼，站起身朝外走去。</p>
身后，响起了华贵妃不忿的质问声：“宣王妃，若是大梁江山就此没落，宣王和宣王妃，可担得起后世骂名？”</p>
沉默了片刻，慕嫣然虽心中哗然大震，却仍旧什么都没说，转身出了华清宫，身后，是华贵妃灼灼的目光，即便慕嫣然未转身，也能感觉的到。</p>
回到瑞安宫，慕嫣然坐在暖炕边，才觉得身上的寒意，似是从心里弥漫开来一般，让她脑中一片空白。</p>
这样的华贵妃，与去岁回来时见到的，仿若不是同一个人。</p>
那时的她，娇美温婉，无论何时何地见到，面上都透着几分亲和的笑容，可这份亲和，落在后／宫妃嫔们的眼中，却是虚假做作。</p>
从襄王妃口中得知，华贵妃如此被后／宫众人不喜一则是她对太后的逢迎，二则，真是景熙帝对她的盛宠。</p>
后／宫之中，华清宫，是景熙帝除了毓秀宫之外流连最多的地方。</p>
这些都是妃嫔们争风吃醋后，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的心理，所以，慕嫣然从未在心里留下一丝痕迹，她紧张的是华贵妃看向瑜哥儿时愈发温柔贤淑的表情。</p>
那样柔软的眸光，仿若是在看自己的孩子，让慕嫣然觉得十分不舒服。</p>
那是她的儿子，即便亲厚如玉太嫔，看着瑜哥儿在自己面前玉姨母长玉姨母短的唤着，慕嫣然偶尔都会有些吃味，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与自己，与宣王府并无一丝关系的华贵妃。</p>
所以，除夕宴上看到的那一幕，让慕嫣然不自禁的便对华贵妃多了几丝提防。</p>
而如今听到的这一番话慕嫣然只觉得，心中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让她片刻不得安宁。</p>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李朝历代都极力强调的。</p>
而打从今日甫一踏进华清宫，华贵妃跟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却无一句不是围绕着朝政，倘若传出去，不止华贵妃，便连自己，也逃脱不了干系。</p>
大梁的社稷与华贵妃何干？与瑜哥儿和自己，又何干？</p>
华贵妃难道不知道，她的这一番话已经让小皇子本就扑朔迷离的身世，愈发盖上了一个不光彩的印记？</p>
而她，凭什么这样说？</p>
再说了，大梁的社稷，岂是她一个贵妃能够挂在口上的？难道，自己不愿意把儿子过继到景熙帝名下，便会让大梁就此没落，贺启暄和自己乃至宣王府就要成为大梁的千古罪人？</p>
越想越觉得荒谬可笑，可慕嫣然的脸上却更加凝重，丝毫不显一分笑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