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输给风。</p>
人性的丑恶，风不需要再学习，雷给他上了最好的一课。</p>
那之后的一年，风变得沉默寡言，更加孤僻，他的身边，再没有伙伴，独来独往的风，越发得到了主上的欣赏。</p>
十三岁束发，风不但养好了从前的旧伤，而且学会了如何为人处事，过完生辰，他跟着主上出了忘忧谷。</p>
落脚之处，叫赏菊阁，听说，是都城里最为豪奢的地方，一掷千金，在这儿像是家常便饭一般的常见。</p>
而风的任务，是招呼好来这儿享乐的一切客人，然后听从主上的命令，得到主上想要的，人，或者消息。</p>
从此，赏菊阁里，多了一位绝色的主事，人唤清风公子。</p>
清风的美，似男似女，亦正亦邪，脸上从不带一丝笑容，可一旦弯开唇角，便连那些自诩看尽了天下颜色的客人，也都痴了。</p>
一身白衣的他，似是从天上走上来不染世俗尘埃的谪仙人。</p>
一身黑袍的他，又像是从十八层地狱而来的恶魔罗刹。</p>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像是能勾人心魄一般，满是诡异的魔力。</p>
从起初的愤怒，到最后的淡漠，看着那些长相俊秀的少年被迫屈从，成为赏菊阁里的小倌，清风觉得，自己的心，早已死了，所以，收起那些可怜的同情心吧。</p>
两年的功夫，赏菊阁在都城里名声噪起，大把的银钱从客人们的钱袋，流进了主上的小金库，清风功不可没。</p>
可是，清风别无所求，只求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只属于他。</p>
主上向来是好说话的，听了清风的话，只一夜之间的功夫，赏菊阁后便出现了一片摇曳的竹林，竹林深处，是一栋简单却又温馨的竹楼。</p>
主上严令，除清风外，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竹林，违者杀。</p>
所以，在前院，他是谈笑风生，为客人们挑选可心小倌的清风公子，虽免不了要被人言语轻佻的占些便宜，可他却都赔着笑脸，拿捏着那个度，将他们照顾的服服帖帖的。</p>
回到竹楼，卸下了满身满心的疲惫，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p>
竹林里不是没有闯进过外人，可是，前几个，都是自诩也是主上面前的红人，不逊于清风，想借此挑战清风的人，可是，毫无例外，他们最后都很惨。</p>
主上虽然留下了那样的话，可那只是一个震慑，他不信会有人敢擅闯竹林，可是，如果真的闯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p>
可清风不，他是忘忧谷最优秀的刺客，最善于伪装的毒蛇，他怎么会让敌人闯进自己的地盘，而不动声色的看下去呢？</p>
所以，那几个人直到合上双眼，都没有看清楚，清风到底用了什么招数。</p>
自那以后，竹林，成为赏菊阁的禁地，无人能入，无人敢入。</p>
可是。时隔一年之久。又有人不怕死的闯了进来。</p>
听见外面的喧嚣的时候，清风蹙着眉头，起身披着宽大的袍子出了门。</p>
竹林外面，是几个一脸怒气却又不敢冲进来的人，只听声音，清风便是那些人是赏菊阁里的打手。</p>
赏菊阁也好，旁边的几个青楼也罢。每家都会养一批数量庞大的打手，对付那些前来寻衅挑畔的客人，抑或是不乖乖听话的自己人。</p>
不知道这一回，又是哪个性子倔强不肯屈从的男孩儿。</p>
清风的心里，早已没有了同情悲悯一类的字眼，所以。抓起那个眼中起初是哀求继而是狠戾的男孩儿，清风毫不犹豫的将他丢出了竹林，丢在了那些如狼似虎的打手面前。</p>
他在明，他在暗。</p>
竹林里，清风看着那个男孩儿平静的面容上，眼中却似能喷出火来一般的愤怒，清风却一时呆住了。</p>
许多年前，自己也是这个模样吧。倔强。却不得不屈从现实。</p>
可是，人来了这个世上。不就是来吃苦的？</p>
如是想着，清风自嘲的笑了笑，返身回到了竹楼。</p>
清风徐徐，竹叶婆娑，可是那一夜，他竟难得的睡不着。</p>
一连几日，清风再没见过那个少年，他想，大抵只有两种下场，要么屈从，成为赏菊阁的下一个当红小倌，婉转于贵人的身下，抑或是在夜色中被一顶乌蓬小轿接去富户人家，送去那些深闺寂寞的贵妇身畔。</p>
再要么，便是死在赏菊阁，继而成为城外乱葬岗上一具无人认领的尸/身，最终被野狗叼的七零八落。</p>
可是，他没死，却也仍旧没成为小倌。</p>
清风不信，这世间还有骨头这么硬的人，便连如今势头最猛的如意，当日受了整整七日的折磨，如今，照样不是巧笑着在外头迎客，反而成为了赏菊阁的招牌？</p>
夜色是最好的夜行衣，没怎么费力，清风便在暗室见到了他。</p>
他已经奄奄一息，瘦骨嶙峋，身上无一处完好的地方，便连那日怒视过清风的眸子，如今都已经被血糊住，可清风却觉得，这样的他，似是在哪里见过，那么的熟悉。</p>
眸光清冷的扫过那几个守着他不许他寻死的打手，清风动作轻柔的将他从架子上解下来，拖着他回了竹楼。</p>
又是整整四个月，如当日自己养好心口的伤一般，少年养好密布遍身的伤，也花了四个月，而那四个月，成为清风记忆中最快乐的四个月。</p>
终究还是个孩子，即便再讨厌这虚伪浮躁的人世间，他依旧无法逃离。</p>
躲在竹楼里，又能如何？依旧只是一个孤独寂寞的人，而他，还是个孩子。</p>
玉郎……</p>
清风亲切的唤着，面上带着浅笑，心里也有一丝柔软，可唯有清风知道，这一丝柔软，也是有保留的，一旦哪日他要离开自己，那丝柔软，也能化成软剑，置他于死地。</p>
也正因为如此，主上兴师问罪的时候，清风云淡风轻的说，他愿意终身为奴，为主上效命，请主上放过玉郎。</p>
那一刻，玉郎的心里，感激，感动，酸涩，悲怆，无数种感情交杂充斥在一起，让他再看向清风的眸光，便多了几分柔软。</p>
竹楼是赏菊阁的禁地，无人能入。</p>
竹楼是清风的净地，唯有玉郎能入。</p>
清风和玉郎，永远都会在一起，他们是彼此最好的伴侣，此生不渝。</p>
所以，当清风和玉郎再度出现在赏菊阁的时候，珠联璧合的宛如一对玉人，而外人的目光愈发炽热灼人，也正因为如此，流入赏菊阁的金银珠宝愈发汹涌，主上眼里的笑意越发深邃，便不再提让玉郎接客的话头，算是放过了玉郎，默许了清风。</p>
所以，即便主上在旁人眼中是何等的残忍狠毒，在清风眼里，这已经很难得了。</p>
终究逃不脱主上的手心，终究只是他攥在手心里的一只鸟雀，既如此，何不选择最安逸的牢笼，舒服的度过这漫长的一生呢？</p>
清风以为，这一生，大抵是就是这样了吧？</p>
第一次听到宣王妃这个名字，是从赏菊阁的小丫鬟们口中，看她们一脸艳羡，清风不置可否。</p>
都城中的闺门小姐。不见得有什么好的。等嫁了人，又被夫婿冷落在一旁，到时候，她们就会变一副嘴脸，到时候，自然会有乌蓬小轿趁着夜色潜入她们的院落。</p>
只不过不能像男人一般正大光明的来寻欢作乐，可内里。还不是一样的？</p>
清风满心的不屑。</p>
主上说，宣王的人，在暗里查他的一些进项，让清风多留意些，不动声色的给他一点教训。</p>
可是，见到宣王妃的时候。清风的心里，软的一塌糊涂。</p>
明明是被绑来的，她却安之若素，毫不迟疑的端起自己备着的蛋奶羹喂了怀里的孩子。</p>
那样的信任，清风从未遇到过，她不是该事事小心的怀疑一切吗？</p>
见到她，清风更加惊讶。</p>
那些贵夫人见到自己时，不是一脸的贪婪。就是满眼的厌恶。可她没有，像是不知道他清风公子是谁一般。她的眼神平静不已，只有一丝惊艳的欣赏。</p>
对，是欣赏，不是玩弄，不是欲/望，也不是厌恶，仿若他和旁人无异。</p>
那一晚，对清风而言，是新奇的一晚，也是温暖的一晚。</p>
自那以后，他再未见过她。</p>
可是，对她却多了几分好奇。</p>
知晓她是慕府唯一的嫡出小姐，知晓她顺利的嫁给了六皇子，却也知晓了那些不被人知的隐秘情事，得知她早已私下和六皇子定情，还默默的等了他两年，才从战场上等回他，继而成为他的新娘。</p>
清风竟有些轻松的长叹了一口气。</p>
这样的女孩儿，便该有这样美好的归宿，不是吗？</p>
所以，再见到宣王，清风的眼中，便有了几分审度。</p>
可是，真的有人们常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说法吗？</p>
宣王位高权重，听说最是厌恶青楼和赏菊阁这样的地方，可是见到清风，他的眼中，同样没有厌恶，仿若，他只是一个平常人。</p>
平常人，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啊。</p>
清风做梦都希望自己是一个平常人，没有去过忘忧谷，也没有置身赏菊阁。</p>
在那之后，日子如平日一般的自在，看书抚琴，对弈练剑，有玉郎在身边，从前的孤独寂寥，倒也不那么难打发了。</p>
可是，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p>
赏菊阁事发，牵连到了一向谨慎小心的主上，暴怒的主上将满腔的怨气，都倾泻在了清风身上。</p>
可玉郎，那个清风心里还带着一丝犹疑不知能不能尽信他的玉郎，在紧要关头护住了他，奋力的摆着手要他快逃。</p>
清风呆住了。</p>
其实玉郎可以逃脱的，两个人在一起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以清风教给他的那些本事，他完全可以逃出赏菊阁，找一个无人识得他的地方逍遥的过完此生的。</p>
可是，他转身护住了他，护住了本该丧命的清风。</p>
耳边充斥着他怒极的话语，“清风，快跑，快跑啊，跑的远远儿的，不要让任何人寻到你，快啊……”</p>
不能呼吸，清风被他推搡出了赏菊阁的后门，脚下，不自禁的就跑了起来，耳边，是疾驰的风，还有迷蒙的泪。</p>
玉郎，清风不值得你这样倾心相待，不值得。</p>
寻了个隐秘的所在，清风已狼狈不堪的像个街上的乞丐，终于，等到赏菊阁事了。</p>
可是，等他再潜入赏菊阁，那里已经一片狼藉。</p>
分不清哪个是玉郎，泪眼婆娑中，清风双手带血的将已经倒塌的竹楼刨开，找出了玉郎所有的东西，打包带在了身上。</p>
“清风，人活一世，不止为了自己，还要为了别人，所以，咱们不能轻易言死。”</p>
“清风，等到来世，咱们必定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到时候，咱们可以像现在一样大口喝酒，咱们可以去报名应征，将满腔的热血挥洒在战场上。”</p>
“清风，来世，咱们还是好兄弟……”</p>
耳边，回响起玉郎曾经说过的话，清风不停的朝前走着，走着……</p>
玉郎，此生，便是天人相隔，我们都永远在一起。</p>
清风和玉郎，永远都不分开。(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