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p>
略显稚嫩的声音，伴着河水波澜的声响，唱着诗仙的篇章。</p>
峨眉山中峨眉河，这条峨眉河，又叫铁桥河，乃是大渡河的支流之一，长约一百二十里。</p>
两岸青山多，一河流水长。</p>
水面上一条小木船悠悠飘荡，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男子，盘坐在船头，膝盖上横放了一柄红木鞘的长剑，杏黄色的剑穗，垂落在一边。</p>
啪！啪！</p>
水面上接连溅起水花，隐约可见，一个小黑点在水上跳跃。</p>
靠近了之后才能看出来，那小黑点，实是一只色泽微青，甚至略显透明的小螃蟹。</p>
这只小螃蟹每当落向水面的时候，八只脚便同时向水面一弹，把整个身体高高弹起，跃在空中，下方河面则有晶莹水花如莲，煞是好看。</p>
那少女般的歌声，似乎也正是从这只小螃蟹身上传出来的。</p>
她八爪挥舞，在空中欢笑着，落在船头男子的斗笠上，爬进蓑衣里，过了一会儿，沿着男子右臂的衣袖爬下来，落在手背上。</p>
“秋笛秋笛，我唱的怎么样？”</p>
“很好。”</p>
斗笠下传出低低的笑声，“虽然既没有月，也没有秋，我们也不向平羌走。”</p>
小螃蟹挥着两只钳子：“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夸我呀？这里天气这么暗，看起来跟夜里也没有多少区别啊，说不定待会就能看见月亮了！”</p>
秋笛笑了一声。</p>
峨眉山低云、多雾、多雨，他这一身斗笠蓑衣，自从进峨眉山之后，就没有干过，但是小螃蟹好像很喜欢这里的气候，表现的非常活泼……嗯，虽然她在南边的时候，也非常活泼就是了。</p>
“时辰到了，你该吃饭了。”</p>
秋笛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倒出一枚散发着紫色盈盈光泽的宝石，递给那个小螃蟹。</p>
“不要不要不要。”</p>
小螃蟹却把一对钳子舞出了残影，拒绝道，“天天吃紫灵核，我早就吃腻了，我要吃烤鱼，吃炒肉，喝鸡汤！”</p>
“可是你吃这个才能长身体的。”</p>
秋笛劝说道，“来，先吃一块，等到了峨眉山那边，我让他们好好的招待你。”</p>
他的声音依旧平澹，带着少许沙哑的笑意，“你要是不好好吃饭的话，我回去就要告诉元君前辈了。”</p>
小螃蟹身体顿时僵硬了一下，发出一种小小的凶狠的声音，用钳子夹住了那块宝石，闷头哼声哼气的啃食起来。</p>
她虽然看起来是螃蟹，但显然不是个螃蟹，没有哪个螃蟹能那么轻松的在水面上跳跃，也显然没有哪个螃蟹，啃咬宝石的时候，能够这么迅捷。</p>
秋笛抬起头来，斗笠阴影下的大半张脸，终于完全展露。</p>
他的气质清隽，显得相貌俊朗，皮肤富有光泽，眼神明亮，只有眉心有一点细纹，看起来也只是将近三十的相貌罢了。</p>
不过其两鬓已然斑白，神情中，常含着一种在笑的时候也挥之不去的忧思。</p>
小舟在水面上平稳的前进，速度其实不慢，已渐渐的靠近了前方那座巍峨的山头。</p>
山上的诸多房屋侧影，在雾气之中，慢慢的凸显出来。</p>
秋笛轻叹了一口气。</p>
“怎么又叹气了？”</p>
小螃蟹已经吃完了宝石，只用最末尾的两根节肢支撑身体，在秋笛的手背上“站立”起来。</p>
“好像也不只是你，感觉你们那里，好些人都是这个样子。”</p>
“可是，按照我对你们的了解，你们的大明，现在陆地上的疆域向西拓展，天山全境、贡榜王朝等等，纷纷称臣，再抵天竺，无不宾服，又重启通海夷道，贸易繁荣，国库充盈，跟我们的合作，更让你们只需要一小队使节，就可以遥制海外诸国。”</p>
“这样的力量和权威，比你们的大明过去任何一个时代，都强大了很多，九倍，甚至十倍都不止吧，但是你们总是表现的好像自己才占了一小块地方一样，望江兴叹。”</p>
秋笛笑了笑：“看来你虽然贪嘴，却也好学得很。”</p>
“元君庙的人，都喜欢新奇的学问。”</p>
小螃蟹自豪的说道，“元君说过，你们虽然体力很弱，但是你们情感的细腻多变，心智的发展可能，是可以与我们同等交流的，我从你们历史上李白、李贺、辛弃疾的诗歌入手，也深以为然，当然也会顺带了解一点别的东西。”</p>
“嘿嘿，虽然对我来说只是顺带了解一点点，但是论学问的话，光是谈到对你们历史的了解，也至少要比你博学九倍甚至十倍吧。”</p>
秋笛赞叹了几句，顺利的把小螃蟹的注意力引到别的方面去了。</p>
这只小螃蟹确实博学，但是，对于大明，她只是以一个观察者的角度来看待罢了，终究还有一些事情，是她没有去细细感受的。</p>
也不该强求她去体会。</p>
所以秋笛不会继续谈论这个，只是在心中，依旧存着那份思虑。</p>
北方对大明的意义，不是单纯的向其他方向的扩张，可以取代的，况且，大明如今也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安稳兴盛。</p>
越是了解元君庙，就越是明白，太渊神殿和古纪天宫，是多么可怕的对手。</p>
在滔天的巨浪来临之前，有时水面也会有些起伏，使得水涨船高，但那终究只是大灾前夕的一点喘息罢了。</p>
现在的大明，就好像是在巨浪来临前，随着水面而抬高了的一艘楼船，其实完全被天地间巨变的浪潮所裹挟，不谈危如累卵，朝不保夕，至少也是虎狼环伺，战战兢兢。</p>
更可恨的是，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是有人被繁华所迷惑，松散懈怠，德不配位。</p>
他们的懈怠，经过时间的酝酿，更极有可能让他们背后的大明变得愈发惊险。</p>
秋笛想起他出发之前，朝中处置了的那批人，心中还是想要怒叹。</p>
北方原本是远古文明的三方势力留下的缓冲之地，但是现在，另外两方都已经向北方插手，大明这边，却直到最近才察觉了不妥。</p>
因为粤地的一桩命桉，牵扯出暗地里流通的高价香粉，铲除了那几个帮派之后，才顺着这一条线，察觉到了闻香教这两年的急速发展。</p>
如此顺藤摸瓜，最后才肯定闻香教得到了太渊神殿的暗中扶持。</p>
至于在天子渡为官的那些人，还有一些常年伪以富商身份进入北地的勘察人手，这些本来应该更敏锐的情报渠道，却成了最迟钝的一批人。</p>
其实，或许这也不能全怪他们，毕竟已经五十年了。</p>
人一辈子才活多少年呢？</p>
将近五十年，历任的探子都没查出什么端倪，还要求他们那样严密、敏锐，真可谓难于登天。</p>
这不但是他们被享乐的生活侵蚀堕落了，也是他们确确实实的能力不足。</p>
己方与敌方，这种真正能力上的差距，甚至排除单纯的战斗之后，依旧存在巨大的差别，才是秋笛心中忧恨深重的原因。</p>
不过，就算已经失去了先机，也不能真的继续不闻不问。</p>
秋笛看向前方七杀教的总坛，开口说道：“武当门人，前来拜访！”</p>
他坐在船上说出这八个字，声音却回荡在水面与群山之间，笼罩了整个七杀教的总坛。</p>
总坛之中，顿时灯火通明，一道道人影闪掠而出。</p>
半山腰上，四个气度不凡的老者聚拢，在周围诸多火把灯光映照之下，向水面看过来。</p>
七杀总坛的尤、龙、广、庞四大长老，都是教主燕平生过命的兄弟，各有八重天巅峰的境界，毅力超群，勇绝非凡。</p>
“武当高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了，不知道有何贵干？”</p>
水面小舟上传来回话：“特来拜会七杀教主，商谈七杀教日后的道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