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p>

“你身后跟着一只诡！”</p>

女人的疾呼声从影影绰绰的黑暗里骤然传出，使得苏尘为之一愣。</p>

他后背猛然升起一层寒意，骤然扭头看去，灯像魔散发出的光芒距离他还有十余丈距离，而在他与那暖色光芒之间，却是空无一物。</p>

苏尘并未发现诡的踪影！</p>

可越是如此，反而越让他胆寒！</p>

他转回头去，便见到黑暗里跑出了许许多多的人，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都是清河集幸存的居民无疑。</p>

从这些乡民身上，苏尘未感应到一丝一毫的诡邪之气。</p>

也就是说，他们都是活人。</p>

人群里，走出一个穿着血迹斑斑的衣裳，身形瘦削的女子，她抬起那颗被枯草般头发覆盖的头颅，露出一张苏尘熟悉的清秀脸庞——招娣。</p>

招娣脸上的惊恐无法遮掩，目光死死盯住苏尘背后，厉声道：“大师小心，那只诡要掐你的脖子！”</p>

唰唰唰！</p>

她话音响起的瞬间，一层紫鳞从苏尘衣领下层叠而出，眨眼间覆盖住了他的全身！</p>

也在此时，他脖颈周围荡漾起层层涟漪。</p>

一圈圈荡漾的波纹里，有暗红的烛泪不断涌出。</p>

浓烈的香火气、彻寒的诡气都随着那汩汩涌出的烛泪而在刹那间爆发开来，同时，腥臭的、让人闻之皱眉的三妄气的味道亦夹杂在诡气、香火气馁，混做一团，直冲苏尘的鼻翼！</p>

烛泪，凝聚成了两条干瘪萎缩的手臂。</p>

接连着一副虽然身材浮凸有致，但是遍布烛泪的躯体。</p>

这具躯体的脖颈上，顶着一颗狰狞的猪头，而猪首的左半边脸上，烛泪不断融化，另一张脸从那融化的烛泪里‘浮’了出来。</p>

乃是虚云带着诡笑的面孔。</p>

猪脸漠然，无有丝毫情绪。</p>

‘虚云’则是眼神阴森，在浑身覆盖鳞片的苏尘身上定定地停留了一瞬，接着看向了数度出声提醒苏尘的招娣，他低声道：“你说我是诡，莫非你就不是了么？”</p>

‘他’的声音猛然拔高，喊出了一个名字：</p>

“阿翠！”</p>

话音骤落！</p>

昏沉沉的黑夜里，刺骨冰寒、从另一个世界奔涌而来的诡气自四面八方呼啸而至，似无形的海潮，冲刷于在场每一个清河集百姓周身！</p>

尖细如针、如泣如诉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萦绕于每一个人的耳边：“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p>

“我的郎君！”</p>

“我的良人！”</p>

浓郁至极的诡气，引得这墨色天穹倾堕。</p>

灯像魔的光芒依旧，可那光芒是收割生命的镰刀。</p>

在它的光芒范围之外，一切仿佛都要陷入永恒的寂暗。</p>

忽然，一团红艳艳的光从黑暗里升起，苏尘从中看到了衣衫褴褛的招娣，她坐在虚空里，表情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庞。</p>

片刻后，</p>

‘她’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将脖颈上那颗头颅‘取’了下来。</p>

像是从树上摘下一颗已经成熟的桃子。</p>

越来越多的艳红光芒从黑暗中升起，每个清河集村民都坐在虚空中，捧着自己的脸庞端详前方的黑暗，好似黑暗里有一面梳妆镜，而他们皆是对镜梳妆，等待良人归家的妻子。</p>

端详着，端详着，</p>

‘他们’一个接一个摘下了自己的头颅。</p>

‘他们’脖颈处的断口整齐，头颅即使从脖颈上摘下，亦都带着鲜活的表情。</p>

这表情不断变化。</p>

从满怀情思的期待，渐至失落，而后焦急，直至最后化为满面难以化解的悲伤。</p>

眼眶里流出汩汩血泪。</p>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p>

所有村民，包括招娣，都在‘虚云’喊出‘阿翠’那个名字之后，死了！</p>

都死了！</p>

清河集内有两只诡！</p>

猪脸诡！</p>

阿翠！</p>

苏尘尤记得自己离开之时，请师兄赠予三根火羽给招娣，让她以三根火羽保护自己……</p>

</p>

——</p>

“大师大恩大德，招娣不知如何报答！”</p>

招娣捏着三根火羽，通悉了它们的使用之法，再看向苏尘时，神色终于转为尊敬与信重。</p>

“清河集内恐有祸事将起，我等此次离开亦只是暂时。</p>

一定还会再回来。”苏尘郑重嘱托招娣，“你若真心想要报答贫僧，可以寻找机会，将村子各处的百姓都集合起来，让他们小心行事，以避灾祸！”</p>

“招娣一定全力以赴！”</p>

——</p>

苏尘记得那时招娣的眼神。</p>

总算对未来升起了一丝希望。</p>

现下这一丝希望被完全抹杀了。</p>

以后都不会再有！</p>

这些前一刻还是活生生的人，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端详自己头颅的诡奴！</p>

他们与苏尘毫无交集，若苏尘那时没有勒马回头，就连他们死去也将无声无息，除了两只诡以外，不会有第三个见证者。</p>

可他们终究是人，是与苏尘一样的人。</p>

众生何辜？</p>

即便努力活着，逃过了强者的盘剥，却也逃不过命运的压迫？</p>

谁赋予了诡如此大的权柄，让它能肆意终结一切，不用付出任何代价？</p>

“大师。”</p>

“我从前倒是没有发现，大师竟如此深藏不漏，有一身万气难侵的鳞甲护身——我似乎都拿大师没有办法……</p>

大师说不定也是另外一种诡吧？”</p>

‘虚云’的声音在苏尘耳边响起。</p>

‘他’的身形如烛泪般融化了，暗红的烛泪覆盖苏尘四周的土地，接着在他周围徐徐升起烛泪之墙，墙上猪脸与虚云的面孔都盯着他。</p>

虚云缓缓说着话，嘴角诡笑不变。</p>

其以一种未知的方式，与猪脸诡融合了。</p>

“我若以己身包裹住大师，大师这副羸弱肉身，亦会因为无有食水补充，而逐渐生机断灭吧？”</p>

“生机断灭后的大师，会成为我这般的诡么？”</p>

苏尘的目光越过泪墙，看到黑暗里那一团团红彤彤的光芒逐渐融合为一，像是要孕生出什么恐怖的事物来。</p>

而虚云化作的烛泪向着红光那边不断蔓延，‘他’的一部分凝聚成了烛台，托起那团红彤彤的光。</p>

这好似是某种仪式。</p>

好似是一个准备已久的仪式。</p>

同一时间，冰灯里的第二道灰影将要燃烧殆尽。</p>

最多还有一刻时间，白鹅师兄的神魂将会接替第二道灰影，开始燃烧！</p>

“虚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