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湖住的是医院的贵宾间,需要往里一直走,阿洪在前面带领着,我们一路行,终于来到了医院主楼的第六层,通道有人盯着,门口也有两个黑西服的安保人员执勤,阿洪跟他们交谈几句,门打开了,请我们进去。
这病房是套间,里外两间房,还有独立的洗手间,我们进去的时候,看见沙发前李家湖的妻子正在跟一个秃顶半老头儿说话,情绪悲恸,见有人推门而入,瞧见了我,抛下秃顶半老头儿,一阵香风携着,跑到我面前,紧紧握着我的手,惊慌地说陆左啊,你终于来了,你可要救救我们家老李啊!还有,雪瑞那孩子失踪了整整一天,这可怎么办,我们都指望着你呢?
这个来自香港的名门贵妇在我的印象中,向来都是高贵典雅,充满了知性美,然而此刻的她眼袋红肿,头发散乱,脸上黯淡无光,疲倦就像爬山虎,悄悄地攀上了她那张酷似雪瑞的成熟脸孔上来,人都老了好几岁,让人心酸。
想来也是,丈夫和女儿,她生命中两个最亲密的人突然就遭了劫难,难怪会让她变得崩溃。
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好言安慰,说一切有我,无需担心。
说着话,旁边的秃顶半老头儿也迎了上来,他穿着一身质量考究的灰白色衬衫,领口处一尘不染,面含微笑,显示出了极好的素养,顾老板给我介绍,说来来来,陆左,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缅甸华人商会的戚长生戚副会长,今天是特地过来看望老李的,你们可以好好亲热、亲热。
我伸出手,与这华人商会的副会长握在一起,不卑不亢地说道:“戚会长好,我叫做陆左,是李先生和顾大哥的合作伙伴,同时也是平日里极好的朋友。这次过来主要是处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请,这些估计您比我清楚,而我人生地不熟,又是一头雾水,所以这几天可能还要多多劳烦你才是。”
戚长生与我使劲地握了握手,说早就听说老李家有一个神通广大的神秘朋友,现如今一见,陆先生还真的是年轻有为啊,不错不错。呃,至于相关之事,不必多言,咱们华人在国外本来就弱势,倘若再不抱团起来,相互帮助,相互守望,只怕就要给赶回老家去了。
他跟我讲起了现在事情的进展:“目前我们已经跟军政府在交涉了,希望他们能够尽快交出凶手来,私下里我们也托了比较亲近的师傅过去说情,希望能够将事情用一个双方都能够认可的办法来解决。做生意嘛,以和为贵,即使现在亏损了,日后再赚便是,没必要将性命留在这里,太不值当了。”
他说的是老成之言,应该也是当地华人圈子应对这种危机公关时所采取的常用法子,不过说句实话,就是因为我们中国人惯来表现出这种谦隐忍让的态度,才会让很多白眼狼之徒肆意妄为,将华商当作肥羊,平时没事的时候就让你好生养着,一旦需要,便拿起屠刀来,磨刀霍霍,毫不留情面,也没有顾忌。
我心中虽然对这件事情充满怒火,但也不会如雪瑞一样没有城府,当面表达出来,而是对能够前来帮忙的华人商会表示了最诚挚的谢意。
再聊了几句,戚会长瞧出我们这儿有要事,也不久留,说他先回去打点,等到有了确切的消息,会立刻通知到这边的。
我点头,与他再次握手,顾老板将戚会长送出病房去,我则平静地跟雪瑞的母亲说道:“带我去见一下李先生吧,我想先看看他的病情。”连忙点头,将我带到里间的病房。走入里间,我瞧见病床上躺着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双目紧闭,眉眼深凹,一张脸虽然消瘦得不成模样,但是依稀还能够看出是李家湖本人来。
病床上的李家湖气色很差,比起往昔那个斯文精明的中年商人,此刻的他比痛失爱子的李隆春还要憔悴显老,虽在昏迷,但是喉结和眼珠不停抖动,显然是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我叹息了一声,还没说话呢,便哭泣起来,痛苦地抽噎道:“老李当日发现仰光分公司这边的账目不清,而且手续十分混乱,便过来这里查帐,他是那么信任郭佳宾那个烂仔啊,没想到那家伙竟然勾结当地人,将财产给转移走了,雪瑞听说了便赶过来,跟当地军政府磨了这么久的皮,一直在协商解决,终于查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们最后通牒,谁想到那个家伙竟然会下这种狠手,不但将老李给害了,就连雪瑞都给抓去——这挨千刀的啊,老李和雪瑞要是真的有什么问题,我可怎么活啊!”
这贵妇变成了祥林嫂,我也没有办法,她往日倒是颇为镇定,只是这天塌了,人的精气神就没了。
我走到床边来,仔细端详着李家湖的脸,感觉在这晦暗的脸皮下面,游离着许多负面诡异的东西在,手搭在他脖子的大动脉上,那心跳衰弱到了极点,有一搭没一搭,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歇般;在他的胃袋右侧,盘踞着一团阴寒的气息,正附着于李家湖的身体里,如那盘树的老藤,吸血的虫子,正源源不断地摄取李家湖的生命力,并且将他体内的脏器逐渐转化为晶状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