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未尽,只见慧珠罢手打断,另询问道:“她们呢?”小然子明白她们指的是谁,嘴角一瞥,轻蔑道:“早就知道了,已三三两两的上去‘劝慰’了,以示姐妹情深。”
慧珠不言,轻移微步,眸光远远瞩于前方波光粼粼的隔水,却不知心绪已吹向何方。
后宅深宫,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
世人皆知胤禛素来宠爱年氏,年氏也确实荣宠在身,连续诞下三子一女,位至贵妃之尊。犹是王府十年,专宠十年,众人难望其项背,无不生活在年氏的光环下。而年氏又向以清高示人,自喻兰花为形,取自高洁、清雅之意,可见其人自视甚高,不屑与他人结交,自是颇为得罪他人。
常言道,墙倒众人推,年羹尧失宠信于胤禛,他昔日的至交好友连连上奏打压。何况这深宫内的女子,早被十多年的嫉妒所吞噬,年氏身上的怨恨又怎会少?如今,年家荣华不在,年氏圣宠渐衰弱,以往嫉恨她、受她打压的人,岂会放过与她,想是此时,众妃正在含沙射影的对年氏一阵奚落。
不过年氏她却也是一位冰雪聪明的女子,眼见兄长被贬,年家遭惩,应该已猜到这月余来的事皆为胤禛所为,因此才有了今日抛去她的自尊、她的清高,于众目睽睽之下跪地请命!可她却其招有差,胤禛最恨人威胁逼迫,年氏偏偏携子请命,无疑是变相相挟。胤禛为了颜面,是会接见了年氏,但是否是她想要的结果……
慧珠敛回思绪,偏头睨向小然子道:“本宫知道了。”一眼晃过,看向胤禛所处宫宇,嘱咐道:“年妃母子身子不好,你宣了太医从旁侯着,本宫不希望年氏母子在圆明园有个什么万一。”
小然子领命,后踌躇道:“主子,年妃母子于艳阳下请命,可是要禀了万岁爷?还是拖些时辰?”拖些时辰,只会为她召了诟病于他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她还不想拦在身,于是微敛下颌道:“至于这中间的传话人,就由本宫来当。”
尾音飘落,竹帘身响,慧珠轻摇着团扇回到了书房,眼光有意无意的瞟向案前伺候的小禄子,心道:年氏你得罪过得人,未免太多了,满园上下竟然无一人愿意为你通传一声!
听到环佩微微摇曳之声,胤禛驻笔抬头,道:“气候炎热,所致疫情扩散,直隶附属小村多数染疾。”慧珠心弦吊起,急急问道:“皇上,可有原因?不是其他城镇按公文所做,至多一两名染疾,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胤禛双目寒光微闪,道:“乡绅误将朝廷调的赈灾粮食与淹过水的粮食弄倒。”弄错了?不肯能!事定有蹊跷!慧珠心下否定,欲要继续追问,却见胤禛重新低头阅折,心知此话就此结束,无法只得噤口,又想起她的来意,遂轻唤了声“皇上”。
胤禛沉面看来,不悦道:“何事?”
批阅奏折,胤禛素来不耐被打扰,慧珠叹口气道:“臣妾有事要禀。”话一顿,见胤禛极不耐烦的停笔等着,月余来的压制齐涌过来,恼怒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换上一副愁眉不展的神情,启唇而道:“年妃离宫至圆明园,从宁嫔处唤了八阿哥,母子二人便一起跪地求见皇上。皇上疼爱幼子,怜惜年妃,素来为众人所知。”
眼波一转,视线掩于团扇面上,避开胤禛过于锋利的目光,慧珠接着道:“当下众人见年妃母子下跪乞见,纷纷猜测云云,但您与年妃之间,岂有他人涉足的余地,便无人敢前来禀报。”说着,声音露着委屈道:“只好由了臣妾亲自通传,不知皇上可是立马去见了年妃,毕竟……”
话自未完,忽觉此话全无不着痕迹糗了胤禛,反是听着一腔的酸味,慧珠暗啐自个儿一口,不再开口。
胤禛未察话里深意,只怒年氏不顾身份乞跪园中,又恼年氏竟敢携子相逼以为年羹尧求情,二者相触,心中怒气渐消,唯余无情横亘于胸。于是朱笔往旁一撂,冷笑道:“既然私自离宫只为见朕一面,朕就给她这个机会。”
慧珠不愿牵扯到胤禛、年氏二人当中,也知年氏前来所求何事,心里再三思量,便欲告辞离开。打定主意,慧珠微福身要言告辞,却被宫监尖锐的嗓子压下,只听外面拖着长长的尾音道:“年妃娘娘到,宁嫔娘娘到,八阿哥到!”
来得倒是快!只是武氏跟来作何?以年氏的心性,要不顾颜面的求胤禛,自是不喜第三者再场。
心念辗转间,只见两扇湘妃竹帘轻晃撩开,年氏在一名宫娥的搀扶下率先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心疼望着怀里福惠的武氏。
虽只跪了一个时辰不到,但头顶酷热日头,膝跪鹅暖石地面,已让身体羸弱的年氏母子十分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