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书剑自视甚高，历来自诩精明能干，历年来破案无数，那几桩破不了的马匪悬案，一直令他耿耿于怀。现在，孟聚一再揭他伤疤挑衅，余书剑便是涵养再好也忍不住了，他脸色微沉：“孟督察，今晚的事虽然得罪，但您该知道，这是我职责所在，并非对您有什么恶意。我知道，孟督察破案如神，在下自承不如，但您也不必这样讽刺我。您提的那几桩案子我是没破，但这并非因为在下的能力不够，只是。。。唉，其中另有内情，这就不必向孟督察您交代了。”</p>
虽然余书剑语气平静，但孟聚还是能窥见他眉宇间的那一丝不甘和懊恼。</p>
孟聚心下窃喜，对余书剑深深一鞠：“余督察见谅，是我失言了。其实阁下若有意，现在就有一个天大的线索在眼前，破上述大案易如反掌。”</p>
余书剑哑然失笑：“孟督察，你想得太天真了。我追这系列的案子追了三年，这些案子背景很复杂，你根本想象不到的。。。”</p>
“无非一个五品旅帅，又何必畏之如虎？”</p>
余书剑一震：“孟督察，这件事，谁告诉你的？这可是陵署的高度机密！”</p>
“这个，余督察你就不必问了。你只需知道，你那个案犯，他现在正在靖安陵署手上，但是天一亮，我们就得放人。”</p>
余书剑失声惊道：“什么？难道你竟敢。。。”</p>
“嘘！余督察，你心里有数就行了，不必说出来。”</p>
余书剑目光闪烁：“这件事，你报告了镇督吗？”</p>
“镇督现在还不知道这事——不过，我觉得，这种事，镇督知道了反而不好。”</p>
“为什么？”</p>
“要知道，到了镇督那个层面，很多事想的和我们不一样。大人物想的是权衡，想的是利弊，想的是妥协——倘若这件事交给镇督大人处理，十有八九，她会拿去跟拓跋雄谈条件，你觉得会不会？”</p>
余书剑抿着嘴，脸绷得紧紧的，却是没有出声反驳。</p>
孟聚叹口气，他用一种很诱惑的语气说：“与其那样，倒不如我们兄弟联手，先斩后奏，挣一份功劳！余督察你也该知道，我们华族平民出身的军官，当上督察基本就到头了。要想更上一步，那得非常显赫的功绩才行。我们当陵卫的，除了破案、破大案、破天大的案，还能立什么功劳？十三桩匪案和知县遇害案，这都是总署都有挂了号的大要案！</p>
倘若我们一口气破掉了，这样的功劳直接报上洛京总署，镇督不敢说，提拔个同知镇督那是绰绰有余了。。。当然，我们自作主张，这事是有点风险，但破了案，顶多镇督发火骂我们几句，难道她还真的会撤了我们？相比于好处来，这点风险算什么！</p>
余兄，你觉得如何？时间已不多了，只剩三个时辰，你赶快定了。”</p>
余书剑没有出声，他伫立窗边，望着外面好久，火把“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映得他的脸幽明不定，那张白净英俊的脸此刻却显得有几分狰狞。</p>
余书剑的声音低沉又嘶哑：“孟兄，你有这样的机会，为何要分一份功劳给我？你一个人独占，岂不是功劳更大？”</p>
听到余书剑这样问，孟聚心下大石顿时落地。他最怕的还是余书剑当真如他表现的那样，无欲无求，对叶迦南忠心耿耿呢！幸好，自己凭直觉感觉到，在谦谦君子的外表掩饰下，对方眼里有一种炙热的东西——有野心的人才敢冒这个险！</p>
不过话也说回来了，能坐稳省陵署刑案第一把交椅的人，又怎会是什么谦谦君子呢？</p>
“余兄，大家都是明白人，这个案我倘若能自己做，我是不会跟你分的。但是我做不了，因为我没有那几个案子的卷宗，也不清楚案情，时间太紧，天亮后边军那边肯定会来交涉逼我们放人的，那样就等于白白放跑了申屠绝，我不甘心！</p>
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合作才能办到！余兄，我的要求不高，案子是你破的，功劳全是你的，到时候大功毕成，若能在报功折子上提一下在下贱名便足矣——将来余兄飞黄腾达，莫忘了在下就是。”</p>
倘若孟聚说他视功名如浮尘，余书剑是不信的，倒是孟聚说他吃不下才向余书剑求助两人瓜分，余书剑这才信得十足：这才是正常的嘛！有好处，谁会往外推的？</p>
他伸出了手：“孟兄弟，那，君子一诺？”</p>
孟聚也伸出了右手，两人在空中响亮一击掌，同时喝道：“驷马难追！”</p>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对方的眼睛亮得刺眼，看得很不舒服，同时移开了视线。</p>
火把的光亮照在粗黑的木栏柱上，坑坑洼洼的走道，血污的铁刑具，久不通风的污浊空气中弥满着一种沉沉的恶臭，这种臭味难以形容，似腐烂的尸体，又似陈旧的血腥或者久不冲洗的茅厕，那味道虽并不是十分刺鼻，但浓烈得有如实质，恶心无不。在那火把光照不到的幽深黑暗中，不知哪里传来了低沉的呻吟声，犹如恶鬼在轮回道上的哀鸣。</p>
黑暗、恶臭、恐怖、血腥，令英雄丧胆，令豪杰低头，东陵卫的黑牢，它拥有最恐怖的威名，天下人闻之色变。对于不幸落入这里的人来说，这不啻是人间的地狱。</p>
半夜里，举着火把进来的一行人轻车熟路地穿过走道，空洞的脚步声在幽暗的空间里阵阵回荡。他们在一个监牢前停下了脚步。</p>
“疑犯的绳子没松开吧？”</p>
领路的狱头点头哈腰：“孟副总管，您没吩咐，我们都不敢给这厮松绳。”</p>
孟聚点头，对身边的人说：“余督察，你要小心了。申屠的武功了得，一身硬功非同小可，抓他回来我们可是费了老大的劲。这样的人，怕是很难让他开口。”</p>
余书剑淡淡一笑：“孟督察放心就是。在省陵署的刑案官面前，哪怕石头我们也能让他开口,铜人也要化成铁水。”</p>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军官面无表情，眼神阴戾。他们身上有一种爬行动物般的阴寒气质，令人一见便毛骨悚然。这种气质，孟聚是熟悉的，在那些积年的刑案官身上大多有这种气味，不必通报，大家一见就知道彼此是同行了。</p>
“开门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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