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灵心伸手从抽屉底部抹了一把灰,仔细判别一番,“灰尘都是一般厚度,看起来,这些记录应是不久之前,被人同时盗走。”
何晶晶也试着去看,才知果然如此,心中更加失望,“血夜在三年前,倘若凶徒要抹除痕迹,早就应该动手了。这些灰尘痕迹之轻,即是新近的痕迹,多半与那凶徒无关了。”
“未必。”何灵心唤起一道亮光,罩在抽屉里,眯着眼睛看去。
又忽然毫无由来地问道,“你觉得那凶徒究竟是何身份。”
何晶晶愣了下,“不是已经证实是魔修了么?”
何灵心的话让她想起十分不美好的记忆,强忍着不适回想,分析,“当夜我在场,那凶徒浑身是血的模样,身上的爆戾煞气,蛮横的肉躯,猩红的眼睛。无不证明,他一定是走入杀戮道,杀了成千上万人的——魔修。”
“猩红的眼睛?”
何灵心摇了摇头,
“你仔细想想,究竟是不是红色的眼睛。”
说着,顿了顿,目光直视对方,“还是,你也被传言裹挟了。用魔修的映像麻痹了自己?”
何晶晶初始还发懵着,少许,猛地抬起头,“不可能,我看见他浑身都是血煞之气。他的眼睛……”
说到这里,眼神一飘,才发现自己也不是那般肯定了。
“你不必这么着急否认。虽然目前的幸存者都说看到了魔修,但是,”
在白光映照下,何灵心低头看着灰尘漂浮的痕迹,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什么。
“我从许多死灵魂的视线里,却看到了不一样的事实。”
“什么?”何晶晶忙问。
“浑身血煞之气倒是真的,猩红的眼睛却不存在于任何一个亡魂的记忆中。”
他起身,去另一个空置的抽屉,再次照下一束强光,
“倒是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在那场几乎让你们全军覆没的山顶血战开始之前,凶徒的身影曾出现在山腰和山脚几个地方,接连团灭几只小队。我哥何寻也曾与他正面交战。”
何晶晶冷笑道:“他总不可能从天而降。”
“你听我说完,”何灵心继续开始观察抽屉底部的浮沉,“在其余地方看到的凶徒的模样,并不是你们眼中这般类似魔修的状态,更像一个,”他稍稍停顿,“正常人。”
“正常人?”何晶晶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你这般一说,我倒是记起在半山腰的地方,何寻的确曾带着几只小队围堵一个修士。但最后似乎让他逃走了……”
“经过几个亡魂的记忆比对,山腰出现的修士和山顶的凶徒是一张脸孔。”何灵心点了点头,“虽然这脸孔带了面具,但至少可以证明,这两者是同一个人,修为约莫在通灵境初期,对战能力惊人。”
“就凭这一点,你便否定他是魔修?”何晶晶还是不肯轻易认同他的观点。毕竟,在她每日的修行之中,那凶徒总以魔修的姿态出现在脑海中,这映像已然根深蒂固。
说着,讽笑一声,“你觉得一个区区通灵境初期的修士,便能叫我等如此狼狈,毫无还手之力么。”
“可疑之处还有很多,他的修为就是其中之一。在山顶屠戮之时,他纯靠肉躯作战,修为无法判断。但在去山腰之前,我哥曾试探过,他的修为无疑就是通灵境。”
何灵心接着问道,“不知道你对走杀戮道的魔修有没有了解。”
“事发之后,我曾在宗内藏经阁中查过资料。”何晶晶回道。
何灵心道:“那就好说了。一般而言,走杀戮道的魔修,在进入杀戮状态以后,战斗力的确会有大幅上涨,但绝不至于像这般爆发式的增长——以通灵境界灭杀两位地桥境。”
“这不就是宏然修士等级压制的基本定则?”何晶晶哼了一声,“不仅仅是杀戮魔修无法做到,我们绝大多数都无法做到。”
“但总有例外,”何灵心点了点头,他一直没有停止探查举动,探查的范围也渐渐扩大,“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早些年,因身份暴露叛出本宗的那位张潮生张前辈。”
“张潮生,”听到这个名字,何晶晶显然有些吃惊,立时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这凶徒与张潮生是同类身份?”
“只能说很有可能。这样便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战力会有如此爆炸式的增长,”
何灵心这般说着,自家的思路也更加清晰,
“而且,据我所知,杀戮魔修识海中血气充盈,在天人境之前,很少有人能时刻保持头脑清醒,随时会陷入杀意冲动之中。随着修为增进,这种冲动也会愈加频繁。”
“尤其是,屠戮这般多性命之后,他识海中的血气聚集到可怕的地步,更难保持理智。按理而言,应当很容易暴露踪迹。”
“但在血夜之后,我们封山密集搜寻,连飞蚊也难放过,甚至动用了专门追踪魔修的灵兽,竟然还未发现其身影,也可以间接证明我的推断。”
“你说得很有道理。”何晶晶听罢,面容一肃,终于被其所言说动,“听你一番话,我忽然觉得自家心里踏实许多。”
密室房门紧闭,屋里弥漫着何晶晶身上的体香。
何灵心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事实上,对于这位样貌美艳,但风评不是很好的本家堂姐,他一直没有很好的映像。
传言中何晶晶的夫君死于一场意外。
可何灵心却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事情的真相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无意探究和揭穿这位堂姐的过往,也无意与她产生任何形式上的情感接近。
但何晶晶已经走到他的身边,眼神异常坚定,“我想,以你的能力,本领和见识,找到那凶徒,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只要你肯坚持下去。”
她顿了顿,“你知道这凶徒对我的意义,只要你能帮我将他绳之以法,我愿意……”
“不必,”何灵心摇头,面色平静地走开,又打开一面柜门,眼神里都是冰冷和必杀之意,“凶徒杀了我哥,我比你更想杀了他。”
他更记得,在临行之前,【三花洞】现今掌舵人何放叮嘱自己的话。
“【三花洞】风雨飘摇,时日艰难,我们能否重获峰主信任,希望全寄于血夜之案能否破获,凶徒能否落网,我对灵心你寄盼极重,百倍信任,望你能大显身手,力挽狂澜,为我【三花洞】打一场大大的翻身仗!”
话音犹在耳边,何灵心觉得自家重担在肩,若不能拿住凶徒,实无颜再回【三花洞】了。
事实上,三年前查办血夜之案的时候,他正处于突破瓶颈的关键时刻,闭关已有三月。
这是事关个人大道长远的大事重事,何放顾及于此,未曾将他从闭关中唤起。
倘若当时何灵心便牵头调查之事,断不会有后来的云隐宗举宗被施密术,继而损害大道本源、折损阳寿一事,更不会叫凶徒逍遥法外至今。
想到这里,他心中更有愧疚之情,捉拿凶徒的意念更为坚定。
“二位前辈,”这个时候,舟行执事从门外传音道:“本行所有修士杂役已然到齐,听候前辈差遣。”
何灵心从思绪中退出来,目光向外,“花名册给我,叫他们五人一组进来。”
舟行里所有人的记忆他都要过一遍。
在这间密室之内,比较容易唤起与之相关的记忆,倘有人与航行记录失窃有关,在这里会形成更清晰的显像。
……
“如何?”何晶晶焦急问道。
此刻,舟行诸人已全部验过,密室之中便只剩【三花洞】二人。
何灵心恍若未曾听闻所问,脸色发白,额头冒汗,一心闭目运功,法力如涓涓细流一般涌向颅顶之中。
接着,又汇入识海里,一卷散着幽幽黑光的帛书扉页之上。
顺着法力注入的落点瞧去,只见有【往昔构筑】四个字在扉页之上熠熠泛光。
而其脑海之中,围绕着天师舟行西北分行三年来的点点滴滴记忆,在数个平行幻境世界同步上演。
每当两个幻境世界产生关联,幽黑帛书扉页的【往昔构筑】便会闪动一道黑芒,潜入脑海里,将相关幻境合二为一。
有时,一个幻境的部分影像与旁的幻境故事相连,幻境的其余部分则与另外一个幻境有关。【往昔构筑】的黑芒便会将幻境割裂,分化再合。
便是在这般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的过程之中,一个如真如幻,演示了舟行过往三年全景影像渐渐成型,终于在识海之中聚拢成一个球状幻境。
何灵心面色惨白,汗流浃背,形容憔悴,淡淡微细的皱纹忽然挂于眼角,仿佛岁月流逝,消磨了些许寿元……
这一招【往昔构筑】的稀有神通是他步入通灵境所悟,每次使用需付出些许寿元为引,代价可谓极重。
他原本未曾打算这么早就将其动用,但先前逐一查验舟行诸人记忆之时,竟然发现了十分诡异的情形——舟行之内,有几个人在血夜前后的部分记忆竟有被抹除或改动的迹象。
再结合密室记录丢失一事,显然可以推断:
凶徒当夜一定到过天师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