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的院墙里,一位约莫六十余岁的花农,手里拿着一柄陈旧的剪刀。
春季到了,鲜花盛开,自然要提前修理一番,去其糟粕,留其精华,如此才能盛开出像样的花圃。
老农身着一袭劣质的粗布麻衣,光着腿,穿着一双老布鞋,左边的鞋子,已经被大母脚趾头戳了出来,指甲盖有些灰白。
沧桑的脸庞轮廓,干瘦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老无所依的人,来到大户人家里当花农,好过日子。
忽然间,老农放下了手中的剪刀,回过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四个年轻人。
元正柔和笑道:“老人家为了生活也是不容易啊,虽说到了最美人间四月天,可倒春寒不久之后就会到来,老人家这一副穿着打扮,也不知道能不能经得起倒春寒的折腾。”
老农真的已经六十岁了,是不是老无所依,元正不知晓,可他放下了手中的剪刀,一个真正的花农,只要是在忙活的时候,无论是谁来了,都不会先放下手中的剪刀。
李尘单手聚气成刃,缓步走向老农。
上了年纪的人,有一股年轻人无法理解的老劲,临死之前抱住了敌手的小腿,除非是斩断其手臂,否则是挣脱不开的。
梦清秋和李鼎漠然的看着这一位老农。
在说书人的嘴巴里,但凡是谍子,大多数都有着英俊的面孔,不俗的气质,身边也总有一些绿肥环瘦莺莺燕燕,羡煞旁人。
可真正的谍子,大多数看上去都很不起眼,要是起眼的话,难免会被别人在人群中多看一眼,对于一个谍子而言,不说多看一眼了,哪怕只是匆匆一瞥,都能埋下祸根。
元正本来打算是让李尘直接杀了这个老农,也许是当时从西蜀双壁的庭院里出来,诸侯剑亦是有所突破,导致自己乱了心境,失了分寸,这会儿元正算是反应过来了,许多事情,还得不怕麻烦的慢条斯理的去做。
苍云城这里有大魏铁钩在此,很正常,因为常帮在这里。
可元正刚回大魏没有多长时间,或者说刚刚回来就有谍子留意到了元正,这一点就很不正常了。
元正很想知道,这背后有着多大的隐情。
老农看见李尘缓步而来,也没有丝毫的紧张,吃这碗饭的任,不能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而是很多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去。
老农开口道:“三公子还真是洞察力过人啊,我想着都已经如此隐秘了,我都快要成为一个真正的花农了,结果都被三公子给发现了,也许是我老了,不中用了。”
元正笑道:“老人家说得哪里的话,有些事情,怕也只有你们这样的老人家才能胜任,搁着我们这种毛毛躁躁的年轻人,失了分寸,丢了大局,也是必然的。”
李尘的黄金剑气搭在了老农的脖子上。
这一位老农有着象境修为,在谍子里面,差不多算是一个头领了,可能手底下还有着数十个谍子。
寻常而言,这样的谍子通常都会打扮成显贵人,混迹在青楼里或是赌场里,好不快活,可眼前的这位老人,如此的朴素,便意味着,在他上面,还有着显贵之人接头。
常帮的确势大,却也不至于让大魏派出如此精锐的铁钩。
老农没有说话,也放弃了拼死一战,他自知不是这几个年轻的人对手,捉对厮杀他不是,群殴,他还不是。
他只是希望,自己能死一个利索的,也希望,三公子没有传闻中那般深不可测。
元正开口道:“我知道你泄露了情报,你远在天边的家人会受到牵连,你若是死了,你的家人能得到一笔还算丰厚的抚恤金。”
“我也不指望你能开口说出实话。”
“可这里只有我们几人,你若是说出实话,我可以让你死一个痛快的,也不会有人知晓,就当做是一笔交易如何?”
能死一个痛快的,是每一个谍子的梦想。
老农有些憨厚的笑道:“我都已经这把年纪了,作为一个谍子,能活到现在,你觉得我会做这样的一笔交易?”
元正也不意外,有些人视死如归,如果有一天,自己的手底下,也有着老农这样的谍子,元正也会由衷的感觉到自豪高兴。
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李尘将这位老农一剑枭首,其头颅飞扬而起,血花绽放。
李尘随手一挥,花园里便被抛出来了一个大坑……
老农也算是不错了,哪怕没有和元正做一笔交易,也死了一个利索的。
元正沉声道:“挖地三尺般的彻查,任何物件都不要错过。”
李尘有着鹏族神通,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眸,任何微妙的细节,都逃不过李尘的眼睛。
只是打眼一看,便拿起了老农临死之前放下的那把剪刀。
元正隔空取物,一把将剪刀吸附在自己的手中,剪刀的把手处,有着深浅不一的印痕,这些印痕,除了行家能够看得出来之外,恐怕再无他人了。
修行沧海六合的好处不仅仅是提升自己的武道修为,还可以推演计算。
以这柄剪刀上的印痕为线索,略微推演计算一番,便得知了铁钩在苍云城的一个据点。
李尘疑惑道:“不单单是针对我们的,若是我们在这里解决掉了大魏的铁钩据点,对于我们不知道的人来说,是一件好事,可我们也会稍微吃亏一下。”
元正无奈笑道:“咱们都已经打算去西蜀了,临走之前,也得斩掉尾巴。”
“话说回来,对我们也并非毫无好处,若是能调查清楚,也能知晓,这小小的苍云城,到底来了多少大人物。”
李尘没有说话,觉得刚才自己有些小家子气了,不够体面。
苍云城外,有着一条沣河,是通往大秦的水路,也是大魏渭河的支流之一。
那里常年都有着船只来往,多数要么是为了渡人,要么就是为了捕鱼。
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江湖,那里同样也是船帮林立,虽说山头都不大,可也存着复杂的竞争关系。
油水小,常帮对那里没有伸出手。
可对于大魏的铁钩而言,那里还真的是一个晚上可以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解决掉这里的老农之后,元正几人便返回了客栈。今天晚上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去沣河看一看了,常帮也有着常帮的谍子,必然在沣河也有着据点,只是说和铁钩离得近还是离得远罢了。
要是离得近,不久之后,西蜀双壁那里就会知道消息,会做出相应的布局。
若是离得远,西蜀双壁会晚些时候知道消息,然后再复杂的调查一遍,做出相应的判断。
元正也不想给西蜀双壁找麻烦,可这件事不管怎么看,也能让西蜀双壁好几天晚上都能睡不着觉。
眼下的苍云城,稍微有些风吹草动,西蜀双壁都得甲胄在身才行。
……
沣河里,船来船往,有渔夫卖力的撒网捕鱼,有渡人的船只做点养家糊口的小生意。
可在沣河的码头边上,有一位穿着还算是体面的中年男人,怀中抱着一柄剑,落魄的坐在一隅之地,任由身边的人来来过过,他都没有多大的反应。
偶然间抬起头,会看一下沣河里的情况,然后又低下头。
这个人来到苍云城大概已经三年了,是沣河边上的熟面孔,说是乞丐吧,也不是,说不是吧,这个人在苍云城的确没有任何的家产。
每日三餐,都在同一个馆子里吃饭,然后吃完后,又回到了这里。
起初倒也有沣河边上的地痞流氓在这位中年男人身上敲竹杠,看中年男人无依无靠的,能得到一笔银子,也还算是不错。
可那些地痞流氓靠近这个中年男人的时候,只是被这位中年男人瞪了一眼,便乖乖的退下了。
手中有剑的人,哪怕他手无缚鸡之力,终归也是一个危险的人。
况且,江湖上很多人都没有趁手的家伙,能有一柄铁剑,都算是不错了,四足鼎立的情况下,庙堂官府,对盐铁把控的极为严苛,寻常百姓除了农耕农具以及切菜用的菜刀之外,几乎再也没有其余的铁器了。
谁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以后要往哪里去,他静静地守候着沣河,就像是守候着自己的情人。
也没有人知晓他的剑到底是怎样的一柄剑,苍云城不入流的剑客,满大街都是,可也没有人找这位中年男人的麻烦。
江湖中人觉得,沣河对于这个中年男人来说,大概是一个难以忘怀的地方,他也许是在这里失去了什么,也许是即将要得到什么。
而寻常的贩夫走卒,几乎一致认为,这个中年男人大概是在剑道一途碰壁了,走火入魔,自甘堕落,已经没救的人。
而不知道人情世故的孩童们,则认为这个叔叔怕是个傻子吧。
渐渐地夜色降临,中年男人还守在这里,他也许知道自己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故此每天等到经常吃饭的那家馆子要打烊的时候,他才会过去吃一碗擀面。
然后又回来,晚上就在这里过夜,无论春夏秋冬,都是如此。
今晚的月色不错,皓月当空,月色下的船只里,烛光柔和。
有些人还在船上,大概是在苍云城没有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只能睡在自己的船上,还有些人喜欢晚上去捕鱼,大概也是因为晚上没有什么竞争对手。
不可否认的一点,临近边境的地方,偷渡的生意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
这里某些船只,也吃着这碗饭,可终归和这位中年男人没有多大的关系。
夜色渐渐的浓郁了起来。
元正换了一席玄衣,带着李鼎来了,这一次他只会带着李鼎来。
总不能任何事情,都让自己的哥哥顶在前面,而当弟弟的人总是去干一些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
临近这位中年男人的时候,元正停下脚步,他感觉到了狱魔有微弱的剑鸣在耳边响起。
侧
低下头,看了过去,中年男人也抬起头看向了元正,他的眼神很干净,像是没有云的星空,又像是一湖清澈的泉水,找不到任何的杂质。
他的剑,有些古怪,长约二尺八左右,可剑柄很长,可以双手握。
二尺八的剑,剑柄通常只能单手握,因为双手握,可有损剑体的攻击距离,更会影响到一位剑客的心境,毕竟有的时候,真的是一寸长便有一寸强。
元正微茫了一下,若不是狱魔发出了微弱的剑鸣,元正也会认为这个中年男人是受到了刺激的一个无能剑客。
眼下来看,不管这个中年男人是不是受过刺激,但他都不是一个无能的剑客。
他的那柄剑,让狱魔了有了反应,哪怕反应不是很大,可这世间能让狱魔有反应的剑,着实也没有多少。
看其面向的话,像是个秦人,轮廓深,脸微圆,还有着小肚腩,也许是很久没有练剑了,才有了小肚腩。
有小肚腩的剑客,大多数品相都一言难尽,一个剑客的体魄,也得像手中的剑一样笔直挺拔凌厉。
元正友好说道:“前辈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中年男人低下头,没有理会元正,元正嘴角尴尬的微微上扬。
本来还想着给这个中年男人打赏点银两,能不能结下一份香火情姑且不说,而是元正真的很想做这件事,来了大魏,他手中的银票可以随时在钱庄里取出大把的真金白银,打赏这种事,其实是很过瘾的,当然了,钱袋子不够充盈的人,是体会不到这一份乐趣的。
转念一想,这个中年剑客,很明显不是为银两所困才如此的。
元正便带着李鼎继续朝沣河走去。
不管那个中年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元正首先排除掉了他是一个谍子的可能性。
因为他很显眼,元正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份暮气沉沉,更有一份雄心壮志的心境,其心境在两极之中,摇摆不定,大概渡过那条河以后,那个中年男人的武道修为会猛然上升的。
李鼎小声问道:“那个人很特别,我没有感应出他的武道修为。”
元正微笑道:“别说是你,就算是我都搞不清楚,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前辈若是想要为难咱们两个,只要他拔出那柄剑,咱们连下跪求饶的时间都没有。”
李鼎心里咯噔了一下,终归还是忍住了回头去看一眼的冲动。
沣河里有船只,大概有差不多五十多艘船。
或大或小,或气派或寒酸,应有尽有,码头这里倒是没有多少人,毕竟码头这里的油水,几乎都是常帮的,到了晚上,帮会里的伙计们应该也会找一个口味还算是不错的馆子里消遣一番。
至于靠船过生活的人,能省点银子就尽量省一点。
人生有三大不体面的事情,撑船打铁买豆腐,由此可见,靠船过生活的人,日子该有多么的清苦啊,当然了,他们偷偷吃鲜美的鱼肉的时候,估计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越是不起眼的人,往往都有着无限的可能。
元正站在沣河岸边,吹着风,春风也称之为树芽子风,很暖和,并不清冷刺骨。
李鼎站在元正的身后,一语不发,也默默的看向沣河上的船只,有些船只微微摆动,大概要出去了,有些船只纹丝不动,也许是今日的收成,也不至于让他们大半晚上的去冒险捕鱼了。
这一次李鼎很清楚元正带着自己出来的想法,他也是一个有眼色的人,能看得出来,一艘还在水面上摇摆不定的船,开始靠岸了。
那艘船不大也不小,差不多可以容纳七八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条捕鱼的船,实则里面的空间,足以铺就一张大床,摆上几张桌子喝着小酒,聊着天了。
略微感应了一下,里面差不多有五个人。
最厉害的那一个,在道境初期左右,作为一个谍子,能有这样的武道修为,必然是大鱼一条。
元正说道:“如果那个五个人里面会有一个软柿子的话,我们就能达成我们的目标,如果没有,大概也会和白天一样,不过比白天强的地方在于,人死了就可以沉入水中,当然太胖了的话,就会从水面上漂浮起来,给苍云城的城主找点麻烦事儿。”
也是闲着无事,看着对方停船靠岸,元正对李鼎说了这些话,也想知道李鼎有怎样的反应和想法。
李鼎应道:“可端了这个据点之后,铁钩在苍云城的布局会重新规划,只要稍微有点动静,就会被常帮的眼线和拜月山庄的眼线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可能,也会被大秦的谍子察觉到异常。”
“如此一来,我们就算没有完成我们要去做的事情,可也能抽开身,毕竟重新布局之后,一切都得从头再来,和他们所在意的人相比,我们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话虽如此,可我们也会被其余派别的谍子盯上,最好的结果是各方阵营的谍子两败俱伤,最坏的结果就是,我们会被围攻。”
元正不理解的问道:“为什么我们会被围攻?”
李鼎很诚实的说道:“因为我们最弱,当他们没有功劳在手的时候,会急需几条人命,一两个情报,去敷衍更上面的人,哪怕上面的人知道缘由,也不会怎么样,而且我们的价钱,也没有那么低。”
元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李鼎这个小伙子,话不多,平时也没有什么主见,可将他逼迫到一定的程度之后,脑袋瓜子自己就好使了起来。
有独当一面的才能和魄力,可隐隐约约又觉得,不是那么的放心。
也许元正是多疑了,比较起两兄弟,元正更喜欢李尘一些,因为李鼎善藏,起码目前,元正还不清楚李鼎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甚至有些时候也怀疑过,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关系,李鼎心里一直恨着元正,也恨着自己的哥哥,这种事情不好说,一个男人若是被女人迷失了心智,没有什么事情是干不出来。
渐渐地船靠岸了,彻底停了下来。
里面走出来了五个人,为首的那一位,是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妇人,脸色草黄,手掌肥厚有茧,其姿容不敢恭维,就是一个黄脸婆,气质还带着几分泼辣。
体格微胖,身材比例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葫芦。
属于那种眼不见为净的老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