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房里,郭喜军多倒了一杯茶,因为钟南进来了。
元正看着如今的钟南,锦衣玉带,品相上佳,唯独那柄劣质的铁剑,折煞了不少风雅,实则,那柄铁剑才是最大的风雅。
许多江湖侠客,行走江湖的坐骑,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铁剑,然后骑着一个小毛驴。
文人雅士喜欢骑着小毛驴,江湖野游也喜欢。
一来是因为马为战略物质,价格高昂,二者,骑着小毛驴,反倒是显得与众不同,遗世独立。
有一句话就叫做“千万不要招惹骑着小毛驴的人。”
钟南微微作揖道:“好久不见,看来你都进入元境了,本家的境界,应该是不错的。”
元正示意钟南坐下说话,心里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带着钟南去皇城的那家饺子馆里,吃一顿饺子。
郭喜军和秦广鲁本来想着离开,让元正和钟南好好说说话,可外面那个姑娘挡住了去路,无奈之下,只好留在这里。
元正淡然道:“是不错,毕竟是长本事了,以前我不懂事的时候,以为到达了道境往上,就可以行走江湖,四处挑战了,这会儿我才发现,武道修为这个东西,有些玄妙。”
“我在道境的时候,没有经历多少厮杀,而真的厮杀的时候,我的武道修为又不够看的。”
“等我到了元境,却发现,我已经用不着和别人捉对厮杀去争那口气了。”
有用的时候不够用,没用的时候又有用。
兴许,只有到达了天境,才能得到所谓的心境平和与大自由。
郭喜军忽然说道:“近日以来,有一个江湖女侠,名曰诸葛韶荣,是诸葛家族的掌上明珠,老喜欢找我们的麻烦,小打小闹罢了,可很执着,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谁把诸葛韶荣给得罪了。”
元正无奈的笑了笑。
西蜀双壁笑而不语。
当初那个聚会,元正表面上算是将诸葛清风给得罪死了,老人家倒是不记气,可一个姑娘家,气性可大了。
不过普天之下,谁都知晓元正在苍云城和西蜀双壁翻了脸,西蜀双壁来到了江南地界,不会有人知晓还和元正存在着联系。
有秦广鲁这样的能人,无论是铁钩,还是江南的斥候,都无法渗透进来。
元正心有所感的看着钟南,问道:“你是不是影响到了世家大族的利益?诸葛韶荣不懂事尚且能理解,可诸葛韶荣主动找咱们的麻烦,就说明里面有事情。”
“常帮浩大,和别人节外生枝,也是必不可免的。”
“但诸葛韶荣都冒出来了,应该不是小姑娘耍脾气了。”
钟南从善如流道:“常帮涉及到的生意有很多,也无可避免的影响到了世家大族的利益,只是,世家大族的利益都比较隐晦,就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世家大族的利益在什么地方上?”
“走私盐铁这些事情,世家大族当中兴许有人参与,不过都是年轻一辈想要发外水财的人,那些前辈高人们,理应不会参与。”
“况且,我本身就是从许多纨绔子弟身上下手的,有些纨绔,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是行凶斗狠可以,账下无人罢了。”
和纨绔子弟抢饭碗,钟南这个寒门子弟干出来的事情,也的确是给寒门子弟争了一口气恶气。
元正道:“蜂农养蜂,都会点出一个蜂王出来,江南的世家子弟里,你觉得哪一个能有蜂王之姿?”
诸葛韶荣的确不错,有蜂王之姿。
可元正偶有听闻,诸葛韶荣爱慕自己的大哥,可惜大哥的心里,只有颜夏语一个人,诸葛韶荣黯然无光,心里也许记气,也许没有,搞不清楚。
再者,与诸葛家族发生横向关系,无疑是吃了回头草,元正还不想吃回头草。
回头草,实在是去无可去的时候,才会去吃,暂时先留在那里。
要是被别人吃了,元正也毫无怨言,稷下学宫,越女剑宗,还有万象剑池,神隐门总该还是好说话的。
钟南捋了捋,然后说道:“有那么一个人,甚至和你还有些渊源。”
元正洗耳恭听道:“谁?”
钟南笑道:“谢华,单论才情,谢华在江南世族当中,有龙凤之姿,塘岸镇里,谢华也有一间小院子。”
“大魏正在重新布局当中,武将的地位青云直上,文臣则原封不动,谢华本来是可以进入翰林院的,但谢华拒绝了,原先那个芝麻官,谢华也辞了,如今待业在家,不知道琢磨着什么。”
谢华那样的人都能待业在家了,野心不小啊。
如今的局势,对于文官而言,力争上游也没有争的余地了,良好的资源,几乎都在武将的头上,除了最上面的那几个人,其余的文官地位,每况愈下。
谢华在这个节骨眼上急流勇退,也算是大智慧了。
按照元正的推算,此番局势变了,文官虽然没有力争上游的余地,资源本来就少,弱者向弱者抽刀的事情,会很普遍,文官除了与武将争,自己后院里,兴许还有自相残杀的倾向。
杀人不见血,一向是文官的好手段。
古往今来,每逢大争,到了最后,能活下来的文官,地位几乎都青云直上,真有了为万世开太平的本钱。
提前涉及争斗的人,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且混得不错的文官,通常都和武将的关系不错,如温若松和元铁山那样。
这么算来,谢华也是放长线钓大鱼。
忽然间,元正又想到了一件事,惊疑不定的看着钟南。
钟南淡淡然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所猜测的不错,大魏和大秦之间,若是其余两国不插手的话,大魏必败无疑,哪怕有你父王元铁山做顶梁柱,可门户早晚都会在庞宗的手上丧失殆尽。”
“庞宗勇猛有余,谋略十足,精通文韬武略,可那个人的气数有些单薄,做一个大将军,一个太平年间的大将军,已经是颇为勉强了。”
“事后,大秦有很大的可能,向大魏与大周或是大夏同时开展,二对二的局面,是早晚之事,到了那一步,不管怎么看,大魏的前景都不是很好。”
“谢华的想法,无非也就是等到斗争过后,然后钓钓鱼,兴许就能进入崭新的庙堂之上,成为尚书丞相之类的顶级文官,不过待价而沽罢了。”
读书人就是这样,理想和抱负才是最重要的。
国家存亡与否,对于读书人来说没有多大的感触。
若是大秦夺了大魏,理应也会照顾江南世族。
江南不是关中腹地,得罪了读书人,任何一个庙堂,都注定走不长远的。
元正问道:“谢华如今待业在家,依你之见,如何点了这个蜂王,我当初将谢华暴打了一顿,扔进了猪圈里,谢华也不曾怀恨在心,也许,对于柳青诗,谢华压根儿就没有感觉,我反倒是成全了他,摆脱了一桩政治婚姻。”
“也许谢华怀恨在心,只是没有机会报复我。”
其实元正还想说一句文人的气量都很狭窄,可钟南也是一个文人,元正只好将这句话吞进了肚子里。
钟南徐徐说道:“谢华的确是有本事的人,有先见之明,但话说回来,待业在家,也不是正事儿,自己口袋里比较充盈,走到哪里,也都有底气。”
“承诺他一些好处,这年头,没有什么比真金白银更加震慑人心了。”
“他的理想与抱负我不知道,待价而沽也是真的,可一个文人,没有充足的银两,人脉也不好开括,路也走不长远,许多寒门士子的本事其实不弱衣冠士子,就是没有衣冠士子有钱罢了。”
元正哈哈笑道:“江南谢氏一族,可是首屈一指的大族,以我之见,谢华可不是一个缺银子的主儿,如今南方年轻一代,全靠谢华撑起了脊梁,只需要他振臂一呼,不知多少美人财宝,蜂拥而至。”
说难听一点,谢华可以掌握的资源,便是元正,也无法与之比较。
钟南道:“正因为是这样,他才有被点蜂王的价值。”
“其实谢华很聪明,我们想要干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话虽然如此,可谢华能不能经得起诱惑,还真是两说之事,商贾之道,不适合用在谢华的身上。”
“可权谋之道,就很适合了。”
“比如,给他一个可以万古垂青的机会。”
“这个机会,我们可以给他。”
元正慵懒笑道:“依你之见,我们还要给他当后盾,日后他若是那里不顺心了,还要我们这些抡棒槌的人,给他出一口气,扫平障碍。”
钟南点了点头,谢华本身的计划都有些什么,元正不知,钟南不知,但谢华肯定需要一个可以抡斧头挥拳头的人。
文人到了乱世,一定要和武夫搞好关系,不然路走不长远。
江南谢氏一族,是正儿八经的文人家族,和武将之间的关系,虽不至于水火不容,却也是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毕竟,文人有文人的傲气嘛。
钟南道:“他需要的是底气,我们需要的是真金白银,以及扫荡开江南许多触手的阻拦。”
元正心领神会,问道:“这个话,我去说的话,应该有些不合适。”
钟南却说道:“不,一定你去说才是最合适的,因为只有你和他认识,甚至,你去了之后,可以直接和谢华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君子无戏言,君子之交淡如水。”
“若是我们有所藏私,反倒是点化不了谢华这个雏龙。”
元正有些狐疑的问道:“难不成,谢华的人生境界,已经高到了这种程度?”
钟南点头道:“我看过他写的文章,看似废话连篇,实际上,精粹都在废话里面,人生境界高不高我不知道,不过目光格局很大。”
元正无奈的摸了摸下巴。
花椒与茴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等到花椒与茴香回来了之后,元正才打算去找谢华。
做贼心虚,就是眼下的元正,毕竟当初把人家暴打了一顿,扔进了猪圈里。
如今又到了人家的地盘里,身边不带着两个过硬的护卫,着实不放心啊。
元正道:“如今谢华身在何处?”
钟南道:“塘岸镇,东南方向,有一院落,名曰碧水居。”
元正很佩服钟南,无论是从情报,还是实干方面,都无可挑剔,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想了想说道:“等花椒与茴香回来了之后,我再去找他吧。”
这会儿,堂屋里的慕云睁开了眼睛,有了腾蛇精血,慕云顿觉武道修为一途,开阔了不少,隐约之间,看到了一条康庄大道。
体内真元充沛,蛇毒化作修为,反倒是让自己有了百毒不侵的体质。
万里烟云照也终于不用护着慕云了,转身进入了偏房里。
慕云舒展了一番身躯,骨骼啪啪作响,身轻如燕,犹如泡了一个香汤浴刚出水的瞬间。
可惜的是,慕云修行武道,也是靠日积月累,积攒真元,曾经也学过一些剑道,不过都不实用,放弃了。
后来学了一套掌法,名曰“青云掌”
便是如此,她的青云掌也不全,属于残篇断脊那一类的功法,不过也够用了。
世间武夫,真的没有多少人能够遇见适合自己的功法,适合自己的师傅,适合自己的机缘造化。
走到今天这一步,慕云的心里很满足,不敢再去奢求别的事情。
这会儿,偏房里的人都走出来了,慕云就在堂屋,元正等人也不会肆无忌惮的说话了,万一被慕云听见了怎么办?
也不是不信任慕云,只是有些话,真的不适合被慕云给听见了。
见到慕云已然恢复,元正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温和道:“感觉如何?”
慕云微鞠一躬道:“托公子的福,如今恢复元气,武道修为更上一层楼了,大恩大德,日后必有厚报。”
腾蛇精血,的确算是大恩大德。
不过厚报也就不必了,本来就是元正欠下了慕云的,如今只是还回去了。
元正问道:“接下来你是继续游历江湖,还是要去做点别的事情?”
提起游历江湖,慕云心里感触良多。
受过苦难的人,所理解的江湖和没有受过苦难的人所理解的江湖是截然不同。
江湖险恶,对有些人是真的险恶。
江湖风流,对有些人也是真的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