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玄胤精神一震,还有大事件!
这一次雪国,来得是太值了。
嬴允年这样的传奇人物,一言一行,都有资格记录在史书里。能够被他这么提一句,必然不会是小事。
书刀在竹简上走动,历史流淌在眼前。
嬴允年抬手往前一指,虚空生镜,镜中一颗文字茧!
照无颜无法掌控道路所溃成的茧,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眼前——
文章是勤事,笔刀能犁字。吐尽心头血,都为身上丝。
或为华衣或为茧,或上青云或自囚!
嬴允年道:“这个女娃娃,心气极高。她有很多上山的路,苦于无法兼顾,不能尽展所学,长期盘桓在山腰。冬皇告诉她世上还有这样一个方向,她便毅然决然做了这样的选择。”
他观察着文字茧上不断变幻的文字,略显唏嘘:“我在退位之后,便潜心治学。万古以来无新事,照无颜产生过的苦恼,也是我曾经苦恼的。她所追寻的,也是我在探索的。我一直在想,有什么道路,可以容纳我所有的知见。我苦读百家,游历天下,杂家的构想,在这个过程里慢慢成型。”
姜望大概听明白了:“照师姐所谓的‘杂糅百家,自开渊流’,开的就是您这一家?”
嬴允年坦率地道:“是的。我是世上第一個建立杂家体系的人,在无人知晓的年月里,我已经尝试过很多次。近几年才算有些心得……照无颜杂糅百家,是为我开路。”
姜望道:“我曾听闻先圣大成至圣之路,杂家颇类于彼。但我想杂糅百家这样的伟大路途,只有您这样伟大的人物才能尝试。照师姐当时都还没有神临,她如何能够把握呢?既然她走上这条路,是出自您的引导,那您一定有办法,解决她现在的问题吧?”
“不要着急,她不会有事的。”嬴允年给姜望吃了一颗定心丸,然后才道:“你对杂家的认知不太准确,杂家不是那样的道路。若要开辟一条大道,越稳定、越好走,才越有潜力,越是恰当。险绝怪奇徒猎奇耳,在学问上是没有意义的。杂家非道,杂家乃合道之道。”
“合道之道?”姜望表示疑惑。
“杂家讲求的是‘不拘成法,不阂门户,万般学问,为我所用’。”嬴允年问道:“世上早已经传开许多不同学派的合流之法,你有没有接触过?”
姜望当然接触过!
譬如夏国周雄,就是儒法合流
伍氏伍陵,是兵儒合流。
但是他们都死了……
“这些合流之法,都是您的推动?”姜望问道。
“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嬴允年直接承认了:“我虽然开辟了杂家,但杂家要成,非我一人之功。我不想借用国家的力量,也不愿意杂家局限于秦。所以从未真正提出它的纲领,只是引导世人参与合流的尝试。不管你接触过谁、修为如何,他们都是杂家学派的参与者。涓滴意念终汇海,最后才成就今天的果实。”
“既然今天你问到了,这本杂家心法便交予你。”他直接抬手前握,将道则握成一卷玉简,递了过来:“世上已有的诸多合流之法,到最后总有滞涩,不能圆润。修过杂家心法之后,这一点就不是问题。拿去吧,像你们推广星路之法一样,将它推广,给世人多一种选择。”
姜望毫无准备地将这卷玉简握在手里,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转头看向照无颜所结的文字茧:“前辈,‘果实’一说是何意?”
嬴允年轻声而笑:“不是伱所想的那般。我修身养性这么多年,内心已经……很柔软。”
“这就是我超脱的最后一节了。”
他说着,抬掌遥对虚镜中:“杂家之成,即成于今。为吾前驱,不绝尔路!”
姜望看到,那颗巨大的文字茧,骤然内缩,仿佛一颗色彩斑斓的种子,落进道身五府。被诸多道途所包裹的照无颜,就这样显露出来,蜷缩在地上。
而照无颜旁边,龙门书院院长姚甫忽然出现,一边抬手覆住照无颜的脸,一边抬起眼睛,寻迹万里,隔着这虚空之镜,与此方对视!
嬴允年对他轻轻点头:“姚山主,等令徒醒来,自会跟你解释一切。杂家已然开辟,她有份于功业。前方的路已经打开,往后是坦途。”
“我会问清楚的。”姚甫淡声说道:“不知阁下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跟我讨论这件事情呢?”
嬴允年想了想,笑道:“这个问题还真难住我,因为我马上就没有身份了。”
姚甫身上隐隐的剑意就此散去。www.
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他的确没能真正感受嬴允年的力量层次。遂拱手道:“道友先行一步,可喜可贺。”
嬴允年亦回礼。
而后继续往高处走,只道了声:“为君立霸国,为学开杂家——吾亦待来者!”
“晚辈还有一个问题!”姜望追道。
嬴允年没有说话。
但姜望还是接着问道:“既然您一直在世,不曾离开,为何当初还会有怀帝之弑?”
雷海之上,许妄骤然转眸过来。
嬴允年道:“这个问题又是为谁问?”
姜望道:“为我的生死之交,手足兄弟!其名嬴子玉,是怀帝后人,您的嫡脉子孙!”
“哦?是吗”嬴允年淡然一笑:“等你到了我这个境界,你就会明白的。”
于是一步踏出,无影无踪。
没有什么煊天赫地的威势,甚至是没有威势。
他就这么消失了,像是风吹过风,水滴进水,与万物一体存在。
甚至让人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超脱。
人们用长久的沉默面对这一刻。
直到洪君琰喃声道:“道历新启以来的第二个超脱者,于今成矣!”
如此大局,如此轻描淡写地落幕,给人一种意犹未尽但又理所当然的感受。
这是姜望见识的所有超脱局里,最云淡风轻的一次。
中间虽然有些波澜,但都神奇地在嬴允年这三个字面前平复了。
此时再细细想来,几乎找不到嬴允年不成超脱的理由。
他在成道之前,先成全了所有他能够成全的人。
用万里虞渊长城,成全当今秦帝的伟业。
推动洪君琰归来,成全洪君琰争霸未来的雄图。
令秦黎定约,永镇虞渊,成全人族边防,也成全不久之后的神霄战争。
成全三生兰因花,让宁道汝借假为真。
甚至,也算成全谢哀,成全了照无颜。
还开辟杂家,贡献杂家心法,成全天下兼修之人……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谁会阻止他,谁又能阻止他?
即便真有什么变故出现,有共建虞渊长城的国书在,洪君琰说不定还要为他护道!
深思这一切,姜望才醒觉,嬴允年最恐怖的地方,就在于他把超脱这件事情,变成了“理所当然”!
若说羽祯之于神霄世界,是万失得一成。嬴允年之于超脱,便是万成得一成。
姜望忽然想起来,冬皇第一个在朝会提出开放雪国,也算是成全了太虚幻境。
而冬皇那时候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是否该如我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