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神宗脾气甚好。听这些人骂朝廷骂官府,也没怎么生气,想必是前面已经听了太多的反对的话,也看了太多的反对变法的人上的反映变法危害的奏折,心里有了一定的抵抗力,不比王安石这倔老头,心高气傲之下受不了。
不过,到底是难听的话,他又听了一会,终于听不下去了,苍白着脸站了起来,看了看围坐着的灾民,也叹了口气:“行了,我们还要赶路,你们慢慢吃吧,这些酒Rou都给你们了。”
他举步正要往大车走,那中年人举着酒壶道:“这位老爷,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去东明县做药材生意,那是去对了!只要路子对,一准发财!”
宋神宗站住了。回过身来,好奇地问道:“路子对了?什么路子?”
中年人已经微有醉意,咧嘴一笑:“看在你给了我们酒Rou的份上,就把这公开的秘密告诉你好了,——在东明县,做生意必须走官府的路子!市易司知道吧?找他们提举,只要你舍得花钱行贿,你的药材就不愁没销路,哪怕你药材再烂再差,哪怕是假药都没问题!只要肯花钱买骨头喂那帮贪得无厌的狗官!哈哈哈”
一众人也都哈哈大笑起来,望着他们的马车远去,一边喝着吃着Rou,一边唾沫横飞地接着痛骂王安石和衙门狗官。
马车行出许远,车上还是闷沉沉的没人说话。
宋神宗刚才在下面和颜悦色的,可到了马车上,却办起了个脸,终于,还是他先说话了,问喻鸽儿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青苗法这些情况?”
喻鸽儿抬起头来,咬着嘴唇,半响才低声说道:“奴婢知道五爷您变法是为天下百姓好。”
“好?变法哪一次不是良好初衷的?变不好就成坏事!刚才你们也听到了,百姓就指着咱们后脊梁骂娘!”宋神宗忿然道。
喻鸽儿不敢说话了,再次将头低下。
宋神宗凝视她片刻,脸色慢慢缓和了,叹了口气:“唉,你想出这么一个法子,让我亲眼见见百姓之苦。却是总比听别人口中话的好,我清楚。”
“五爷,奴婢不是不说,只怕说出来……”喻鸽儿畏惧地看了看宋神宗的眼睛,没有敢往下说了。
宋神宗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若是之前说了,我非但不会相信,也许还有生气,如今听老百姓自己说,我这心里虽然不好受,却总也看到了另一面。”
王安石一直低着脑袋生闷气,听到这里,忽然闷声闷气说了句:“五爷,照我看,这只是个别官吏的个别行为,我始终不相信,难道天下乌鸦真的一般黑?总有严格执行朝廷政令的好官!而且,这样的好官应该是占绝大多数!乱七八糟乱搞的官,只是个别!”
杜文浩心想,这句话倒没错。若是肯定绝大部分官吏都是黑乌鸦,那等于否定整个朝廷了。不过事关政务,自己还是当闷嘴葫芦的好。
宋神宗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这只是东明县等少数州县的个别鱼Rou百姓的昏官所为,不能代表变法本身,只要严查这些官吏,恢复变法本来面目,这变法必将能最终发挥它的重要作用的!”
“五爷圣明!”王安石拱手道:“我们就拿东明县开刀,换上好官,严格执法,一定能变法成功!”
两人都是这次变法的中流砥柱,缺了谁都不行,这番相互打气,重新恢复了一些自信,只是,这自信总不如以前那么满满了。
马车一路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宁公公掀开车帘儿探头进来,轻声说道:“五爷,要不要下车来喝个茶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再走?前面打尖的地也不远了。”
宋神宗探头看了看,发现车子停在了一处路边的茶棚边儿上,车子里很闷热,宋神宗摸了摸肚子也觉有些饥渴,于是点了点头,在喻鸽儿搀扶下下了车。杜文浩他们也跟着下车了。
茶棚里的人不多,三两个看着都是过路的,背着简单的包袱,吃着茶棚里的包子悠闲地喝着茶。夕阳西下,这个点儿上赶路的人不多。
茶棚的掌柜趴在桌子上打着盹儿,只有一个看着精明的伙计肩膀上搭着一根汗巾,笑眯眯地将宋神宗一行人迎到一处Yin凉的角落坐下,利索地抹了桌子上了茶,见宋神宗他们自己带了干粮,也不推销自己茶棚的包子,只放了一壶凉茶便知趣地退下了。
“五爷,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喻鸽儿见宋神宗Yin沉着脸儿,只顾低头喝茶,便打趣着说道。
“嗯,梦到什么了?”宋神宗闷声问道。
“我梦见我变成了一只没有长翅膀的喜鹊。”
杜文浩他们偷眼看宋神宗,观察他的表情,只见他放下茶碗,看着喻鸽儿,眼神有些复杂,宋神宗问道:“你还真会梦,梦什么不好,怎么就梦见自己变成了这种东西,既是鸟儿,总该长了翅膀,这才好飞啊。”宋神宗干笑两声。
喻鸽儿点了点头,双手拿着一块桃酥。小心用一张干净的帕子垫着递给宋神宗,然后说道:“我也想啊,怎么做这么一个梦?不过刚才我见路边有人推着独轮车经过,我想通了。”
宋神宗咬了一块桃酥然后喝了一口茶,喻鸽儿赶紧将茶添上,笑着说道:“您知道我为什么想通了吗?”
宋神宗看着喻鸽儿一脸神秘的样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含着笑意地看着自己,嘴角还挂着一些桃酥的屑,让人见了不忍好笑:“那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什么想通了。”
喻鸽儿得意地伸出自己的双手在空中挥舞几下,衣袖扇动出散发出阵阵淡香:“因为我已经有手。就不用长翅膀了!”
宋神宗乐了:“哪里有鸟儿长手的?”
“我长有手,我也想长翅膀,要是梦想成真,不就又有手又有翅膀了吗!”
“那倒是,可你如何梦想成真长翅膀呢?”
喻鸽儿半真半假地看着宋神宗,目光清澈,一双黝黑的眸子透着一种莫测的光:“只要有愿望,就会有希望,有希望,才会梦想成真!”
宋神宗一愣,继而释然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茶碗,宁公公赶紧上前斟满,宋神宗一口饮下,看着喻鸽儿,想了想,道:“丫头,你识得字吗?”
“识得一些,父亲教过的。”
“嗯,那你从今天晚上开始,每天晚上给我读些文章,读什么都好,最近我的眼神不好,不想看书了,所以你给我读。”
“是,五爷想听喻鸽儿读,那喻鸽儿给五爷读就是。”
“嗯,好!”宋神宗带着笑意地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远远来了一小队人,一个汉子挥舞着鞭子吼叫着:“给老子走快点儿,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去,你们这个速度,不是磨洋工是做什么?”说罢,挥动着一根长鞭朝着推着独轮车的那些人狠狠地抽了过去。
“啊!”一个汉子为了躲鞭子,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车子也翻倒。车上的麻袋都摔在了地上,其中一袋破了,里面的粮食已经洒了出来。
“你存心的是不是?”管事见粮食撒了出来,顿时大怒,举起鞭子又是一鞭。
后面一个老汉见状,放下自己的车子上前对这那凶神恶煞的管事苦苦哀求道:“大爷,求求您行行好,我家小四儿的腰扭到了,使不上劲,他不是故意的。求您不好再打了。”
“你个老不死的!老子连你一起抽!”管事一掌推开老汉,正要举鞭,突然自己的手被人牢牢地抓住了,管事定然一看,只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漂亮的女子,粉衫白裤看着清爽不说,一张樱桃小口微微露出两颗贝齿十分可爱,看得人忍不住就要上去亲上一口。
这女子怒目圆睁,冲着他斥道:“青天白日的,动不动就打人,还有王法吗?”
“哟!这是从哪里来的俏妞儿啊,怎么心疼起这混账来了,他是你的情郎还是你的旧好啊?”管事猥亵地看着女子,另一支手竟然想要摸女子的脸颊。
那女子抓住管事的手猛地一拧,随即朝着他的肥臀恨踹了一脚,管事惨叫着扑倒在地上来了一个狗吃屎,车棚里的人都哄堂大笑。
那女子走到老汉身边将老汉扶起:“老伯,您别怕这种狗仗人势的人,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老百姓!”
老汉却没有领情,一把推开女子的手,哈着腰走到管事身边要去扶他,谁想那管事的却恶狠狠地推开这老汉,嘴里不干不净地叫骂着,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拍身上的泥土,冲到女子面前举鞭就打。却被这姑娘三两下把鞭子夺过去了反抽了他几鞭。
车队的伙计忙上来搀扶他。管事的起来后,咬牙切齿手一挥:“**,敢打老子,给老子上,谁把这娘们捆了!赏五百文!”
那些个伙计身后一听,捋起衣袖就要上。
这女子自然就是好惹事的喻鸽儿,见对方人多,不禁露出怯意,拉开了架势,却一步步后退。
宋神宗皱了皱眉,对杜文浩道:“别伤着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