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本以为你历此许多大事,又到及冠之时,心智城府该长许多。我看你虽有谋略,看事透彻,却依旧不体半点人情!你与那杨家人所言之事,岂是能够与外人所谈?!此等忤逆犯上之言,居然胆敢畅所欲言,莫非你自以为我卫家已经不惧天下?莫非你自以为你那侯位,便敢大胆妄言!”一盏铜樽,猛然摔在卫宁身前,颤抖翻滚,溅洒杯中之水,稀里哗啦的浸透地上软席。
卫父一脸愤红,胸口此起彼伏,带起颚下长须一扬一荡,双眼圆睁,死死盯着卫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父亲无须如此动怒……”卫宁面对自家老父那汹涌澎湃的怒火,却毫不在意,依旧淡然赔礼道。
“不动怒?!你做这荒唐言论,叫我如何不怒!罪大可及犯上作乱,胡言妄语,岂能由你来说!?若是与我谈也罢,若是与你心腹谈也罢,可此人不过初见面,你便如此大胆!万一流传出去,必然给我卫家带来偌大劫难!即便他不与人谈,那我卫家也算受制以人话柄,万事皆处于下头,荒谬,荒谬!”卫父恨恨的敲打着案几,却觉得卫宁似有后话,虽然大声怒斥,但也微微平缓了下心头怒气。抬起眼皮,却看卫宁在那木然发呆,胸口勉强压下的怒气噌然又冒了出来。猛然一拍案几,大声喝道,“说!你到底为何如此大胆妄言!”
卫宁静静地坐在那听完自家老父大发雷霆,双眼轱辘,左右乱飘,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神游物外,没进只字片语。蓦然间只听一声木板嘎吱欲裂的声音。回过神来。才发觉他老爹已经满脸涨红。
“咳咳……父亲息怒。息怒……”卫宁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讪讪赔笑道,“孩儿如此,定是胸有成竹了。何况……就算孩儿鲁莽,不是还有父亲您吗?如果孩儿没有猜错,倘若父亲决意,那杨氏子弟也定然无法安全回归洛阳才对……”
“哼!”见卫宁讨好的模样。卫父冷峻的脸只微微一哼,只瞪着他也不回话。
卫宁耸了耸肩,这才慢慢严肃道,“父亲!适才我与那杨氏子弟所说的,却实则也是对您进言!杨氏如今死抱朝堂中央不放,而父亲的心愿也偏偏是再度让卫家跻身朝堂,这本是雄心壮志,但在此时此刻。却不见得是为我卫家好!”
“光武中兴。外戚历来由,马,邓。窦,梁四家把持。如今马氏势微,当初梁氏受三族齐齐打压,后来梁冀独霸朝纲,几乎灭掉马氏。其余两族也削弱不已,否则,大将军窦武也不会那么容易被阉党铲除。但梁冀为祸,整个梁家几乎被屠戮干净,外戚四族,已崩其二,余者也不过芶延残喘。何进者,区区杀猪贩肉之辈,虽因其妹当得大位,却少根基,加上其人出身卑贱,无论眼光,才干,皆是难有作为!我闻太子辩不比王美人所生王子协而受宠,圣上沉迷女色,身体掏空,必然不能长久在位。太子年幼,且母系贫乏,王子协之母,乃是大族王氏出身,这便是地位不稳。何进虽得朝中世族拥护,不过借他之名以对抗阉党而已。其人胆小,而无远见,他日帝崩,何进不是与阉党联手护住太子之位,便是起禁军图灭宦官。我卫家在朝中无甚根基,若趟了进去,反倒弄的衣襟尽湿!”
“既然阉党势大,中央有圣上昏聩,烂至此,前有黄巾为祸,丧尽天下国本,现有羌之乱,几近倾厦!天下必将大乱!乱天下者,必何进也!非是何进有谋,有略,有野心,正是此人一无所有,才是动乱伊始!地方为乱,不服中央,何进无半点根基,如何能号令天下,如何能保新帝帝位稳妥!到时国将不国,帝将不帝,朝堂非朝堂,这权柄徒要又有何用!我大胆妄言,敢将此把柄受之与杨氏,正是以安杨氏之心,也正是提点杨氏之意!借天下为乱之时,以杨氏为屏障,为我卫家遮风挡雨,等他日天下大乱,军阀横行,我卫家不必仰杨氏鼻息,便是这句空话,他杨氏敢奈我何?”卫宁缓缓站起身来,一时间眉飞色舞,语气越发激扬。
“若我不将这把柄送出去,徒是一声承诺,那杨氏怎会安心相护我?天下世族几乎所有都以帝王,以京畿作为奋斗地目标,皇命天授,天子威仪加海内,杨氏自以为拿住我这把柄,便可得我卫氏投诚,我卫家盘踞河东,根深蒂固,杨氏既然拿住我这软肋,必然不会轻弃!卫宁偏不取那浑水,而要借他杨氏地威名,隐于地
舍之道,不正是父亲交我地?”卫宁瞥了一眼卫父,说道,“何况杨奉此人,中规中距,又系旁支,若非我相助,他焉能有如今这身功勋?又如何能得杨氏高层看重?”
卫父那点怒容终究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眼睛里抹不去的震惊以及半晌转成的愕然和赞赏……
卫宁看见自家老父神色缓和,接着又道,“杨奉家系出身不高,族中也不得看重,对这身荣耀想必无比贪恋。一个久处下位的人,一但得到了所有人认同和看重,那是绝对不会轻易舍弃。可此人偏偏就没有多少势力,手下将领多是布衣,而我的出现便带给了他一丝救命地稻草。得我卫家相助,他势必就能在杨氏站稳脚跟,而后谋夺高位!所以,河东,他必定回来!而我放出妄言,杨氏也必定会让他来!”
“但是河东终究是我根本所在,而杨氏却也必然不会轻易因为我那一席话改变他们固有的观念!我只是需要让他们有这个想法便足够了。既不能让他们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地方州郡,也不能让他们对地方州郡置之不理!授之以话柄,便是最好地打算!无论如何,我河东卫家的势力能够到手,又为何不要?”卫宁来回走动,侃侃而谈,言罢,这才重新跪坐回自己的席位。结束了自己的论言。
整个密室忽而没有了半点声音。卫父眼中神色复杂的盯着卫宁。而卫宁却依旧那么淡然,好似这件事情只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为父自认为,野心足够庞大!却不想,你居然比我还要有壮志豪情!也罢……我卫家虽然屹立河东不倒,但若还是这般固步自封,未来能否再继续地走下去,也是未知!能跳到台前。扬威天下,一直是为父乃至于历代先祖地心愿!我老了!这卫家迟早还是由你做主!虽然你这番行险,始终让我觉得心惊胆战,但确实可行,你也确实远比为父看得深远……”卫父沉默半晌,缓缓叹了口气,但嘴角却重新挂起一丝欣慰地笑意,“我儿。果然已经长大了!哈……哈……”
“倘若能早些再为我添些儿孙……那我也就于愿足矣了!”卫父了下颚长须。忽而笑吟吟道。
“父亲!那婚事……”卫宁心里一苦,正欲出言,便听卫父脸色又是一阴。断然阻止道,“不必多议!卫家我已渐渐放开权利让你大张手脚,但此事,断然没有商议可能!何况依你适才所言,要稳固地方,河内柳家却正是我卫家地一大助力!”
“但父亲,你也曾言,说那柳媛不似外表那般乖巧!这娶来,未必不会成为我卫家地不稳因素!”卫宁声音不由得高了几分,不满道。
“女子无才,虽可安稳家宅!但你却不想想你这十数年的光阴用于何地?家中上下,一概大小事物,皆是你母亲助我打理,你却整日赖在房门,贪睡度日!哼哼!家中事物,你能处理多少?又会处理多少?柳媛虽有心计,隐藏颇深,但依旧被为父看透,不过尔尔!但这样一个女子,自幼便协助他父亲打理家族,使这个后起之门蒸蒸日上,竟可与王氏相持,可见此女颇为有才,正可助你安内!若你连这样一个女子都对付不过来,又何谈能掌握卫家未来?”卫父吹须瞪目,当即沉声喝道。
卫宁闻言,脸上还是浮起了一丝尴尬,确实,在此前,整天贪恋被窝,偷懒打混,家族中的事情自己几乎什么都不懂,以后如果要处理家族事物,那自己还需分多少心思?
“可是……你这样看不起女人是不对滴……”卫宁心里暗自嘀咕,“你要是知道以后那些女人有多可怕,多强悍,恐怕就说不出这些话来了吧?……”
“唉……那孩儿先行告退了!”卫宁无奈匍匐在地,行了一礼,软绵绵道。
“去吧!你身体病根未除,还是早些休息好!我知你如今责任深重,要你娶柳媛,未必也不是为你打算……毕竟昭姬现在太年幼了……”卫父揉了揉额头,挥手应了一声,疲惫的回道。
确实累了,年不过四十,两鬓却显霜白,为了一脉人丁稀薄,为了卫宁早亡之象,为了卫家殚精竭虑,内外相熬,整日提防着明枪暗箭,确实太疲惫了……
卫宁走出密室,回头看了一眼,那闭目修养的老父,心里还是微微一叹。
“蔡文,昭姬……卫仲道……呵!其实,我能讨到蔡>|心满意足了,唉……”卫宁摇了摇头,又晃悠着向自己房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