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说的!绝对能靠得住,他俩是我的老朋友了。”辛辽沙自信地保证着,“保尔的哥哥阿尔吉莫也是个钳工。”

“哦,阿尔吉莫呀。”缅德尔惊喜地说道,“我认得他。我们还在一块儿住过呢。这人没的说,靠得住!你快走吧,好快点给我们个回信。”

辛辽沙拔腿就跑。

在潘夫留克和格罗波双方开战后的第三天,杀戮犹太人的恶行开始了。

潘夫留克的队伍吃了败仗之后,退出市镇,占据了邻近的一个小镇,在那次夜战中,他损失掉了二十几个人。

格罗波的损失与他们不相上下。

死者都被匆匆地抬到墓地,当天就被埋了,没有任何葬礼——因为这些人死得并不光荣。

两个哥萨克首领一见面就对咬起来,像野狗一样,这不是件体面的事情,知情的人越少越好。

潘里耶内察本打算举行隆重的葬礼,并且宣布潘夫留克也是赤匪,但以沃希利神父为代表的社会革命党委员会却给予反对。

这次夜间激战,在格罗波的部队里也引起了不满,特别是他的警卫连,因为它的损失大过其他的任何一家单位。

为了将这种不满情绪消除并鼓舞大家的斗志,潘里耶内察向格罗波提出建议:给士兵们一点“消遣”——他总是这样无耻地把抢劫掠夺和大肆屠杀称作消遣。

他极力地说明士兵心中的不悦,从而强调了这种“消遣”的必要性。

上校本来不想在他和酒馆老板的女儿结婚前添什么乱子,但在潘里耶内察的威胁之下,他最后还是同意了。

说实在的,对于刚刚加入社会革命党的格罗波上校老爷来说,在这个时候,公然干起杀戮犹太人的勾当,是会有些顾虑的。

他的对手们肯定会说他的坏话。

诸如“格罗波上校是个杀犹太人的专家!”等等,而且会告到“大头目”那去。不过,目前格罗波倒很少仰仗“大头目”,他部队的给养完全是自己筹措的。

“大头目”本人也清楚他的属下是些什么东西——他也不只一次地要求过他们用所谓征收来的财物对他的“政府”进行供奉。

至于说到“杀犹太人的专家”这个称号,格罗波早就当之无愧了,现下再干一次,名声也不会更坏到什么地步。

抢掠一大清早就开始了。

整个镇上都笼罩着一层拂晓所特有的灰色薄雾。

破败不堪的犹太居民区显得更加凄凉,就像是湿透的帆布,死气沉沉的看不见半个人影。每个窗子都挂着窗帘,百叶窗也紧紧关闭着,没有一星灯光。

乍看上去,这些人家像是沉浸在甜美的黎明中,其实,这些简陋的小屋中,没有人睡觉,他们几乎一夜也没合眼。各家各户的人都穿着衣服挤在一间房屋里,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灾难的到来。

只有不懂事的小孩,沉睡在母亲的怀里。

那天早上,格罗波的卫队长萨洛梅加——样子极像吉卜赛人,脸上有块紫刀疤的黑脸家伙——喊了半天,才把潘里耶内察叫醒了。

潘里耶内察睡得又沉又死,噩梦使他喘不过气来,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整夜都在挠他的喉咙,他没有任何办法打退它,直到抬起疼得要命的脑袋,他才知道是萨洛梅加在叫他。

“醒醒吧,瘟神!”

萨洛梅加摇着他的肩膀喊着。

“时候不早了,该动手了!你喝得太多了!太多了!”

潘里耶内察完全清醒了,他坐了起来。

胃疼得他直咧嘴,他吐了口苦痰。

“什么动手不动手的?”

他用昏昏的双眼盯着萨洛梅加。

“嗨,什么动手不动手?动手去杀犹太人呀!你忘了?”

他这才想起了这回事儿。

这酒让他什么都忘了。

因为昨天晚上,上校老爷带着未婚妻和一批酒鬼,一同去了郊外别墅。

他们在那都喝醉了。

自然,在抢掠和屠杀的时候,格罗波离开小镇是明智的。

就是日后说起这件事,他也有借口——因为他不在而发生了误会。

这样一来,潘里耶内察就可以大干一番了,成为名符其实的“消遣”专家。

他用一桶冷水浇了浇头,算是清醒过来了。

他跑到司令部,发出了成串的命令。

警卫连都已上马整装待发了。

为了避免一些可能发生的纠纷,办事周到的潘里耶内察下令:在工人住宅区、车站与镇子上的犹太人聚居区之间设置岗哨。

在列辛斯基的花园里,也设置了一挺机枪,控制了大路。

一旦工人们出来干扰,就用铅丸迎接他们。

这一切都准备好之后,潘里耶内察和萨洛梅加都上了马。

就要出发的时候,潘里耶内察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儿:“等等,我差点忘记喽。要备两辆马车:咱们应当给格罗波弄点结婚礼物。哈——哈——哈——哈,第一批抢来的东西照例归司令官,第一个美人嘛,哈——哈——哈……是我的。明白了吗?你这傻瓜!”

他把萨洛梅加叫做傻瓜。

萨洛梅加翻了翻他那两只黄眼,回答:“女人有的是,够大家受用的。”

他们说完就沿着公路出发了。

队伍前面,是副官和萨洛梅加,后面是警卫连,乱七八糟的,活像一群豺狼。

晨雾散尽了。

他们走到了一家两层楼的铺子前,只见招牌上写着“福克斯服饰用品商店”。

潘里耶内察勒住了马。

那匹细腿的灰骒马不住地踢踏着路面的石头。

“上帝的旨意,咱们就打这儿开始!”

他边说边跳下马来。

“喂,弟兄们,下马吧!好戏就要开场了呀!”他厚颜无耻地叫嚷着。

“不过呢,弟兄们,可别敲碎脑袋,要干这事儿的机会多着呢;对于娘们嘛,假使瘾头儿不太大的话,就忍忍,到今晚再说!”

士兵中有一人龇着牙反问:“哦,长官,如果双方自愿呢?”

周围的人一听都笑了。

潘里耶内察朝那问话的士兵看了看,十分赞成地说:“自然喽,要是双方同意,尽管干好了,任何人都没有权利禁止。”

他走到那锁的很紧的店门前,狠狠地踹了一脚。

门是橡木的,很结实。

他见这门不好动,便转过拐角,朝福克斯住宅的门走去了。

他的手紧攥着军刀。

萨洛梅加紧跟在他身后。

屋里的人早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此时屋子里一共才有三个人。

大财主福克斯自己昨晚就带着妻子、女儿们离开了,只留下女仆丽娃看家。

丽娃今年十九岁,安静、忠厚,但胆儿很小。

福克斯恐怕她一个人不敢在这大房子里住,就叫她把父母也接了来。

这狡猾的商人用甜言蜜语欺骗了这个软弱的女仆。他叫她放心,说杀犹太人的事不一定会发生;还说他们这些匪兵不会抢穷人,因为穷人什么也没有。

而且,他还答应等回来时,赏给她钱买衣服穿。

此时,这三口人都胆战心惊了。

他们起初听到店外的马蹄声和吵闹声,还以为他们能闯过这一关呢,没想到真有人踹起了自家的店门。

侥幸的希望破灭了。

满头白发的老头儿佩萨赫像个被吓坏了的小孩,瞪着他那蓝眼睛,站在通往店铺的门口儿处,喃喃地祈祷着。

他以一个最虔诚的信徒的热情进行祈祷,企盼着万能的耶和华可以让不幸离开这所房子。

因为他念念有词地祈祷个不停,所以站在他旁边的老太婆就没有听见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丽娃倒是早早跑到最里间里去了,她藏在一个橡木橱子后面。

粗野猛烈的撞门声骤然响了起来。

两个老人像筛糠一样抖起来了。

“快开门!”外面的人怒气冲冲地喊着。

撞门的声音更大了。

两个老人都是浑身瘫软,连抬手抽开门闩的气力也没有了。

枪托像雨点般狠狠地砸在门上。

上着门闩的门开始暴震起来了,最后,终于哗啦一声裂开了。

屋子里涌进来全副武装的士兵。

他们跑到各处搜查各个角落,活像寻找猎物的恶狗。

那道从住宅通往铺子的小门被抢托砸碎了,士兵们一窝蜂地冲进了店里,又飞快地把大门的门闩拉开了。

抢掠开始了。

两辆马车一会儿就装满了,有布匹、靴子及其他各种物品。

萨洛梅加立时把这两车东西送到了格罗波公馆。

当他又回到福克斯的住宅时,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原来,潘里耶内察趁他的部下们抢铺子的空儿,独个闯进了内室。

他用野猫般的绿眼恶狠狠地打量了这三个人之后,对两个可怜的老人骂道:“你们俩快给我滚出去!”

而两个老人都没有动弹。

潘里耶内察又逼近一步,缓缓地将军刀从鞘里拔了出来。

“妈呀!”女儿凄惨地惊叫道。这正是萨洛梅加所听到的。

潘里耶内察转过身,对那些应声而来的士兵说:“把他们给我拖出去!”

他凶恶地指着那两个老人。

两个老人被拖出去之后,潘里耶内察便朝刚刚进来的萨洛梅加说:“你先在门外站一会儿,我跟这女孩子说几句话。”

老头子佩萨赫一听这话,就朝房门冲过来。但他胸口却挨了重重的一拳,他跌撞到墙上,立时昏过去了。

那温和的老妇一见这情景,如同一只母狼似的紧紧抓住了萨洛梅加。

“呵,饶了她吧,你们要做什么呀?”

她一边叫嚷,一边死命地抓住萨洛梅加的上衣。

萨洛梅加一时挣脱不了。

老头子醒过来后,立时跑过来帮助老伴儿。

“放过她吧,放过她吧!……哎哟,我的女儿呀!”

两个老人合力把萨洛梅加推离了门口。

萨洛梅加恼羞成怒,从腰里拔出了手枪,用铁枪托使劲砸了一下老头的脑袋。

老头子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这时,房里的丽娃正在哀嚎喊叫。

他们把发疯的老太婆托依芭拖到街上去了。

那凄惨的求救声和痛苦的嚎叫声立时回荡在街心。

房里的叫声戛然而止。

只见潘里耶内察从房里走了出来,满脸怒气,他看都没看一眼萨洛梅加。

这时,那萨洛梅加的一只手正按在门的把手上,他准备进去。

他拦住萨洛梅加:“别进去了,她已经完蛋了,我拿枕头闷她,不过闷得太厉害了。”

边说他边跨过老头子的尸首,踏进一摊已经凝固的黑血里。

“开头就他妈的不顺!”他咬牙切齿地骂着,一直朝街上走去。

其他的人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地板和楼梯上留下了他们带血的脚印。

全镇一片混乱,又抢又夺,哭闹喊叫,鸡犬不宁。

匪帮与匪帮之间就如同野兽和野兽厮咬一般,因为分赃不均,动不动就打起来。要么徒手格斗,要么就挥舞军刀。

他们从酒厂里滚出一桶又一桶啤酒。

接着,又挨家挨户地去抢夺。

没有人进行反抗。

他们搜来搜去,翻东翻西,然后满载而去,留下的只是一堆破衣烂衫、撕碎了的枕头和靠垫里的绒毛。

第一天,只有丽娃和她的父亲两个牺牲者。

但夜里却是惨况空前。

在天黑之前,他们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这些兽性大发的家伙就等着天黑再动手呢。

在黑暗中,他们可以无拘无束、肆无忌惮地杀人越货——就如同豺狼喜欢黑夜一样;当然,豺狼也是专门残害那些不能逃脱的弱者的。

许多人终生也忘不了这恐怖的三天两夜。

无数的人命被涂炭了,因为这血腥的日子,无数青年的头发都变白了,无数的眼泪洒落在大地上……而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们,在忍受了无法洗涤的羞耻与侮辱、忍受了无法形容的心痛和丧失亲人的悲哀之后,并不比死者幸福多少。

一些受尽了践踏和凌辱的少女的尸体,蜷缩在许多个小胡同里,双手痛苦地朝后伸展着,永远地以死亡对待了蹂躏。

只有当这伙豺狼闯进铁匠纳乌姆在河边的小屋里,企图对他年轻的妻子萨拉进行强奸时,才遭到了反抗。

这二十四岁的铁匠身强体壮,没有被匪帮吓倒,他怒目圆睁,用他钢铁般的胳膊,誓死保护着他的妻子。

在这小屋里的一场凶残而又短促的格斗中,纳乌姆将两个匪徒的脑袋砸得像烂西瓜一样。

怒不可遏的纳乌姆浑身是胆,他疯狂而有力地保护着他和妻子两个人的生命。于是,那些感到棘手的匪徒们都逃避到河岸附近,在那里放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枪。

纳乌姆的子弹快要用完的时候,他便拿最后的子弹打死了自己的妻子萨拉,而后端着刺刀,冲出去和敌人拼命。

就在他刚刚走下屋外第一级台阶时,那密集的子弹就把他扫倒了。

镇上出现了一些来自乡下的难民。

他们个个身强体壮、骑着高头大马,拉走了一车车他们心爱的东西。因为他们那在格罗波部队里的儿子或亲属们的势力,他们狐假虎威运走的赃物不计其数。

辛辽沙和他父亲早把一半的印刷工人藏在了自家的暗楼上和地窖里了。

这天,当他经过菜园回家的时候,猛然撞见一个人正沿着公路奔跑。

这是个老犹太人。他穿了件满是补丁的长衫,没戴帽子,吓得面色铁灰。一边呼哧呼哧地跑,一边不知如何是好地挥着手。

他身后有一个骑马的彼德留拉匪徒,紧紧追赶着他,没多大会儿,就被追上了。

他正弓着身子要打那个老犹太人。

这老犹太人怯怯地举起双手,仿佛是无奈地护住自己的头在等死。

辛辽沙一个箭步冲上去,跳到了马前,护住了那个老犹太人。

他高声斥喝:“狗杂种,你他妈的,你敢动他一根手指头给我看看!”

马上的匪徒挥起军刀,恶狠狠地朝这个少年的脑袋砍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