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集 魂断马陵(2 / 2)

说罢转身,斜掠出帐,就此鸿飞暝暝,瞬间已无踪影。

齐国众将见此,无不目瞪口呆,如见鬼魅。

田忌便问军师:某闻适才对答,此人乃是先生同门师弟乎?

孙膑颔首:是也。

田忌叹道:鬼谷仙师门下,果然藏龙卧虎,竟有此般奇人异士!

孙膑知道智秋突然告辞,是恐被众人瞧破行藏,此时见大帅探问,又怎好当众解释?只拱手逊谢而已,再不多言。

田忌手指庞涓:此人如何处置?先生若要杀之报仇,只将其首级还报国君即可。

庞涓听罢,颜色更变。

孙膑道:其虽是我仇人,亦是魏国主帅,某岂敢以私恨,而废公事?

庞涓闻此,又松一口气。田忌便命打入槛车,来日拔营,押解庞涓班师还齐。

齐威王亲率百官迎于都门以外,大赏随征诸将,命将庞涓监押入狱,孙膑更无别辞。

周显王二十三年,赵肃侯朝见周天子。

因魏师大败于齐,主帅庞涓被擒,梁惠王便命魏章为将。为提振士气,遂命魏章率军南征,与韩师联合入楚,拔其上蔡。

前番桂陵之战,魏军虽败,主力尚存。且赵国首都邯郸仍为魏国占领,由是攻取上蔡之后,魏国威势重振,诸侯复惧。次年,梁惠王再与韩国联手,击败齐、宋、卫联军。

齐王见魏国实力犹盛,遂请楚国大将景舍出面调停,各国就此弥兵休战。魏惠王于是再度与赵成侯结盟,魏军主动撤出邯郸,还给赵国。齐国亦将庞涓释放,使其回到魏国。

梁惠王念及庞涓前有攻拔邯郸大功,于是将功折罪,使其再度为将。

庞涓复为魏国大将,虽蒙师弟孙膑饶过不杀,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引为奇耻大辱,非欲寻机报仇,必杀孙膑不可。

三年之后,乃是魏惠王二十八年。

庞涓复引魏军攻韩,在马陵(今河南长葛)击败韩军。

是年赵国以怨报德,发兵攻齐,夺取高唐。

魏惠王既胜齐、韩,便以朝见周天子为名,邀集宋、卫、邹、鲁会盟,联合攻秦。

秦相商鞅认为此时非到争霸之机,进言秦孝公尊魏为王;并说服魏惠王,除号令宋、卫、邹、鲁等国以外,再向北争取燕国,西与秦国结盟,然后图谋齐、楚。

魏惠王果中商鞅缓兵之计,取消进攻秦国计划。还师归国之后,乃广筑宫室,更制丹衣,旌建九旌,从七星之旊,乘夏车,称夏王,俨然以天子自居。

其后不久,魏惠王集宋、卫、邹、鲁等国,到逢泽(今河南开封)会盟,秦国亦派公子少官参加。逢泽会后,魏惠王率诸侯朝见周天子,就此称霸。

秦国通过逢泽之会,却就此赢得宝贵时间,休养生息,练兵囤粮,做好与魏决战准备。此时乃是秦孝公十八年,下令统一度量衡,并造度量衡标准器,发到全国各地。

越明年,魏惠王以太子申为将,庞涓为副,联合赵国,发兵攻韩,围其南梁。

韩侯不敌,再次遣使求救于齐,请发兵相救。齐威王颇畏魏军,问策于众臣。

大夫张丐奏道:韩国若败,必将并入魏国;于齐大为不利,不如及早救之。

军师孙膑谏道:不可。韩、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我代韩而受魏兵,反听命于韩也。

齐威王:若依军师之计,我其袖手,以观其成败乎?

孙膑:非也。魏有破韩之志,韩见将亡,必东面求助于齐。我因此便可深结韩亲,而晚承魏弊,则国可重,利可得,名可尊也。

齐威王称善,遂告韩使:卿其回报韩王,寡人必发兵往救,且待调兵遣将,并备军资。

韩使拜谢,告辞回国。韩侯闻报,因恃有齐国之助,故而奋力抗击魏军,死守不降。因五战不胜,只得再次遣使,向齐求救。

孙膑道:今魏、韩两国精疲力竭,此我出兵之时也。

齐威王从之,于是仍命田忌为将,并使田婴为副,孙膑依旧为军师,率车五百乘,革甲万余,出兵击魏救韩。

便在此时,韩国有布衣之士徐生,单身前往魏营,请见魏太子申,进言游说。

魏太子申:两国交战之际,先生来此为何?

徐生:来救公子,出于险地。

太子申:今韩城南梁旦夕且下,却说我处险地,先生莫非便如孙膑,亦患疯颠之疾乎?

徐生:我谓不然。公今身为魏国太子,自为主将攻韩,大失计算。幸而得胜,富不过于魏,位不过于王;万一不胜,将若之何?

太子申:若依先生之计,我将奈何?

徐生:不如乘胜回师,以全名声。夫无不胜之害,而有称王之荣,此谓百战百胜者。

太子申称善,又见南梁久攻不下,便欲班师。庞涓欲建新功以雪前耻,闻此大惊,遂联络部下诸将,齐来劝阻:王以三军之寄,属于太子,未见胜败,而遽班师,与败北何异?

太子申由是不能自决,遂不能撤。但中军诸将见此,已无斗志。

便在此时,田忌引领齐国大军出境,便欲直望韩都进发。

孙膑急止:将军不可!吾向者救赵,未尝至赵;今救韩,奈何往韩乎?解纷之术,在攻其所必救。今日之计,惟有直走魏都,再行此前围魏救赵之计!

田忌恍然大悟,立即从之,乃令三军齐向魏邦进发。

庞涓连败韩师,将破其南梁,忽接探马来报:齐寇魏境,望元帅作速班师。

庞涓大惊,只得传令去韩归魏,来迎齐军。

孙膑料知庞涓将至,便谓田忌:三晋之兵,素来悍勇轻齐,我可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云: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趋利者军半至。庞涓以为齐军深入魏地必怯,我可示弱以诱之,再施埋伏之计胜之。

田忌:如何诱之?其前番已吃大亏,今还能重蹈覆辙乎?

孙膑:庞涓虽然善战,其兵法未精,某必使其重蹈前日覆辙也。

因俯耳低言,详说减灶诱敌之法。田忌大喜,再从其计,信之不疑。

庞涓引兵回国,心念功败垂成,不胜之忿。乃对诸将说道:此番齐师伐我,必还是孙膑用兵,诸公须要加倍小心;然必要擒此膑夫,以雪我桂陵前恨。

大军还至魏境,庞涓带人细察齐军遗下安营之迹,并使人数其军灶,足有万坑。

庞涓不由吃惊:若十人一灶,则齐兵足有十万之众,我等万万不可轻敌!

明日又至齐军遗营,则剩五千余灶;又明日,灶仅三千之数。

庞涓喜道:此必是齐军心怯,不敢深入,大半于中途逃亡。此非但是魏王洪福,亦是我报仇之日至矣。

太子申:齐人多诈,又兼孙膑智谋过人,大帅不可大意!

庞涓受不得此激,更兼一生之中,最听不得有人当面夸赞孙膑。于是勃然大怒道:量此刑余之贼,与田忌今番自来送死,有何智谋?庞涓愿生食其肉,以雪桂陵之耻!

于是羞怒之下,便将自己“万万不可轻敌”之嘱,完全抛于脑后。

庞涓:兵贵神速,传我将令!尽弃辎重后勤,步军亦皆悉留在后,使庞葱率领徐进。与我挑选精锐二万人,某率一万居右,太子申分率一万在左,倍道兼行而追!

孙膑在前催军行走,使人时时探听消息,高坐车中,不断屈指计算行程。

田忌:军师是以鬼谷神数,以占我军吉凶胜负乎?

孙膑:胜负已定,有吉无凶,何必再占!

田忌:则军师掐指不止,所算者何?

孙膑:我算庞涓前来送死之期也。

田忌:其死期何时,又死于何地?

孙膑:以其行军速度测算,魏军日暮时分必至马陵。其地夹于两山中间,溪谷深隘,堪以伏兵。庞涓葬身之处,天意安排已定,是谓在劫难逃也。

二人谈谈说说,田忌遂命众军趱进,不许稍停。午末未初时分,齐军皆都到达马陵,太阳刚刚偏西。孙膑立请田忌下令,将主力之军尽行埋伏道口。因见道傍树木丛密,复命将树林伐绝,挡在谷口,并以巨石堵塞出口尽头。

一声令下,众军或去设伏,或去伐树。孙膑复命留下一株大树,向东刮去树皮,露出白色躯干,再用黑煤大书其上:“庞涓死此树下。”更令弩手五百,于大树左右埋伏。

孙膑吩咐:但看树下火光起时,一齐发弩!

再令副将田婴:将军引兵三千,去马陵谷后三里埋伏。只待魏兵翻越塞障而过,失其战车重甲,便可当头截杀,一个不留。

安排已毕,孙膑自请田忌上山,登高观战。

田忌闻请,便令四个大力军士,将军师孙膑抬至山上,就山顶平坦之处坐定。侍从献上茶来,田忌一边啜饮,终于强忍不住,于是发问。

田忌:军师用兵如神,田忌自是佩服无已。然有一事不明,非问不可。

孙膑:莫非我之分拨,有甚遗漏?

田忌:尚未知也,只是疑惑不解。军师既云以举火为号,万箭齐发;则我军皆在远处埋伏,谁去那大树下举火?

孙膑闻此,忽然笑不可抑,直惊得山上林中宿鸟乱飞。

田忌:有甚好笑?

孙膑:我笑将军所虑极是。但此时再去安排举火之人,已来不及矣。

田忌听罢,且惊且怒,脸色愠赤。便要传令安排死士下山,埋伏树下。

孙膑忽道:且休出声,庞涓至矣!

果听马蹄杂沓,自远而来。

至此齐军忙乱已定,各自依令就位埋伏,已是日落西山。

庞涓一路检视车辙马粪,知道齐兵过去不远,就在前面,恨不能一步赶到,只顾催趱三军前行。来至马陵道口之时,只见天色已经天黑。

前军斥侯来报:前面谷口狭窄,断木巨石塞路,难以进前。

庞涓笑道:刑夫智穷矣,竟出此下策。其兵必然不远,众军且自就地扎营休息,不许举火,只餐冷食,天亮进兵!

众将应诺,各去谷口觅地宿营。

庞涓身上甲重,疲累至极。抬头见四周并无树木,只余荒草树根,便即脱卸甲胄,递给亲兵:将此拿去,挂于那边矮树桩上,过风晾干。

亲兵接过铠甲,左张右望,寻觅矮树不见,忽指远处:那里黑黝黝地,倒似一棵大树!

于是抱甲奔去。只过片刻,亲兵奔回,手中已无铠甲,报于主将:果是一棵大树,其高参天,丫丫叉叉,颇能遮风挡雨。但那树东面,不知被何人刮去一块树皮,有些瘆人,似乎有字;因奉将军严命不敢举火,因此看不清楚。

庞涓闻而甚奇,便引十数亲随,命那亲兵带路,来至大树之下。

绕树转过一圈,果见朝东一面树皮被人割去,树身上隐约有字。

庞涓命道:取火来照。

亲兵闻命,不敢怠慢,遂取火石,打燃火炬。然后一对二,二接三,瞬间燃起十支火炬,齐往那树身上照去。

庞涓于火光之下,看得分明,见有六个大字张牙舞爪,便似猛盖迎面扑至。

于是恍然大悟,便知中计,大惊道:好刖夫!竟以此算我。速熄火炬!

说犹未绝,哪里还来得及?大树周围数百伏兵望见火光,早便弩矢齐发,箭如骤雨,一齐射向大树,火炬照耀之处。魏军十数个侍从,刹时全部中箭摔倒在地,无一幸存。

那庞涓不愧是鬼谷门首徒,虽然身中十数支箭,兀自反应灵敏,立即钻入草丛之中,伏地而走,便如灵蛇,又似刺猬。

直窜出数里之遥,已脱箭矢射程之外。庞涓倚身一块大石之傍,咬牙以手起箭,每拽下一支,便骂一声:刖夫,膑徒!

连起数十箭矢,便骂数十声,以此解痛。终因失血过多,几乎晕去,倚石陷入朦胧。

便在此时,便听树叶轻响,自头顶跳下一个人来。

那人手持长剑,在月光照耀之下,剑身如同一泓秋水,冷冷说道:师兄,我来问你,是膑膝痛,还是断头痛?

庞涓骇然抬头,失声惊叫:你是秋月!

齐军谷口伏兵,一见大树之下火起,齐都赞道:军师神算!

于是擂鼓鸣号,全部出击。

魏军刚然摸黑坐定,自行囊中掏出生硬干粮来啃,忽听鼓角大作,杀声四起,不由亡魂皆冒,登时大乱。对面不能见人,只闻利箭破空,戈戟闪光,哪里还能迎敌?便如砍瓜切菜,只有伸颈挨刀之份,并无还手之力。

厮杀半夜,东方渐亮,魏军死伤过半。

余者逃至谷底尽头,见巨石拦路,只得丢盔卸甲,越障而逃。未料刚出狼窝,复入虎口,只见一支齐军突起,人马整肃,显是以逸待劳,等候已久。

复又一阵混战,其实只是魏军遭受齐师屠杀。晨曦初动之际,田婴突挥长剑,将庞葱削去半个脑袋,血洒半空;庞英亦中箭身亡,魏军被射死者不计其数,余者尽都被俘。

一场好战!自夜至晨,天光大明,战役结束,齐军大胜,魏则全军覆没。

齐帅田忌高坐山顶观战,自始至终便惊得合不拢口,终对孙膑赞道:军师真千古奇才,神人也!军师非是忘却安排纵火之士,是令庞涓自己举火为号,以命我弩手射之也。

孙膑闻此,但笑不语。天亮之后,诸将齐来陆续报功,孙膑令军司官一一登记在册。众将报功已毕,田忌命令左右整备软舆,抬军师下山。

刚至山脚,只见人影微闪,一个黑衣人排众入内。(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