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平县本县的老爷唤作朱思,是个善于和稀泥的主儿。在他的治下,华平县冤案错案频发,但是没有人对他有什么怨言。
举个例子而言,启业三年那会儿,华平县县城北街的某个店铺突发火情,烧死了马氏夫妇二人。据邻人所言乃是马氏夫妇仇家纵火,这本是极其恶劣案件,但朱思无意深究。
先是抓捕邻人询问详情,同他说目击行凶没有立即上报者当杖二十,又问他是否亲眼所见是仇家行凶,邻人当即否决证言。而后又绑来纵火者,呵斥胆大行凶,有人欲揭发其所为,取八十两银封口费。后来苦口婆心劝来马氏之子夜谈,说夜风吹到烛火引起灾情,顺势挤了几滴老泪,夸了马氏宽厚仁义,甚是可怜,乡里乡亲都凑了些钱银,合计六十两,让马氏子安心读书,早日考取功名以报父母之恩。
于是,三方取了得意结果,又避免录册登籍在案,故年末回京述职,清江郡郡守总会矜夸所辖的华平县治安。
今日晚间朱思正与夫人在府内用飧时,府内管家冒失地闯进来递交书信,还没有等朱思发火呵斥无礼,目光便被信中内容吸引住了,他慌忙吩咐府中下人走奔相告,让县尉与衙役们在县衙集合,自己则是匆匆换上绣云纹青色官服,来不及和夫人解释缘由,便领着一干衙役朝着向家庄的方向去。
信件自然是程锡写来的,简明扼要地讲述了向家庄今日易主的事儿,并让朱思自己好好抉择要战队哪方。
途中马背颠簸,脑中更是混乱。朱思知道永定寨与向家庄之间必有此劫,却没有想到竟然来得如此之快,他在赶往向家庄的途中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两全之计。
这永定寨新头领程锡自从上任以来,便暗中谴人赍来金银玉石、古玩名画,说是孝敬与他的,这些贵重物件放在山寨恐怕磕着碰着,山寨的弟兄们又都是粗人,不懂得此等风雅之物,于是他们抢来的都送与程锡做个顺水人情。
华平县只永定寨这一匪患,自上任以来次次要剿灭次次以失败告终,到后来,攻贼竟是成为了每年的任务。从郡上拨下来的剿匪经费辎重等,并未用以实际用途,而是经过县治的层层克扣剥削后,剩下的便在假模假式的攻寨时,送与永定寨,只求他们别在郡守巡游的时候下山作乱。
所以,县衙与永定寨之间的苟苟且且让朱思放下了对程锡的警惕之心,直到那天晚上程锡私下到县衙做客,带来好酒好菜,与朱思当月对酌时,半开玩笑地说道:“县令大人,若是某有一计,可令华平县永无贼患,县令大人届时可会鼎力支持?”
朱思只觉得好笑,贼人说贼话,驴唇不对马嘴的,他说道:“若是永定寨将来要迁走华平县,本官定会前去相送。”
“诶!大人说的是哪里话!弟兄们都是华平县的人,哪舍得背井离乡!”
“那么这不是空口说大话么!”
“嘿嘿,县令大人且听我细细道来!山寨众兄弟落草都是没有活当做,若是有糊口的活儿,谁愿意干这刀口上舔血的营生!华平县当地豪强当属向家庄,可他们却不肯收咱从良的弟兄做伙计,倘若拿下了向家庄,弟兄们都忙碌了起来,这匪患便可不攻自解了!”
“何况我也听到些风声,这南通北达的大运河正待起建,各地纷纷加赋增税,又满地招苦力壮丁,可无奈填不足这吃不饱的窟窿!大人您瞧,向家庄作为当地大族,却不知多捐些人财为大人分忧,实属不知轻重呐!若是我等弟兄攻陷向家庄,得向氏产业,定然知恩图报,多派些壮汉开凿运河,又将庄内财物分作三份,一份自用,一份上报税收,这另一份呐,自然是孝敬大人您的呢!”
这些话让朱思只觉得通体发热,喉咙发痒,运河开建前的准备确实是苦恼了所有郡县大大小小的官员,他自然也是急得焦头烂额,多次找向家庄交涉劝捐出力,每每都以收成光景败落为理由搪塞回来,实乃令人恼火不已。
虽说心动不已,但朱思很快清醒过来,与贼勾结?若是被人揭发,他这顶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程锡见他脸上万般变化,心底已有打算,当下便言:“不过是酒后戏言罢了,大人莫怪!莫怪!”
戏言?哼!
此刻坐在马上的朱思冷笑了一声,说是戏言,倒不如说是那家伙的预谋!他心底骂了声“直娘贼”后,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赶到向家庄时,这才松了口气,两班人马仅仅是阵前对峙,还未火并一块,说明这事情还有斡旋的余地。
向士这一拨人见到后头赶来的县令,纷纷让开了条道,让他们通行。
“大人!”向士恭敬地作揖道,“大人!可要为我等做主呀!”
将向婉被劫走、程锡攻庄占地、逼迫转让等等一一说与他听后,向士“扑通”地跪了下来,任凭身旁的关佺怎么拉扯都不动。
紧跟在朱思身旁的是当地县尉陈虎,面方口阔,两道英气剑眉,衬得人正气凛然。
他为人向来正义,与向士交好,也得向家许多的方便与好处。此刻他连忙上前拖住向士的手肘,将他硬生生地扶了起来,道:“少游且起身,今夜某定让此贼伏法!为你讨个公道!”
瞥了一眼失了礼节的陈虎,朱思心里嘀咕道:“本大人还未发言,你个县尉倒是替本官决断,成何体统!”
当即见到陈虎与向士甚是亲密,朱思心中的火气更是越来越大。
在大业城见惯了尔虞我诈的柳承风此刻见到朱思不悦,连忙上前隔在向、陈二人中间,对陈虎说道:“县尉大人,且听县令大人如何决断可否?”
陈虎回头对上了朱县令的目光,自知方才所为是有不妥,连忙退至其后,再不肯发一声。
墙头上的程锡朝着朱思挥手,道:“其言极是!还请大人替小的做主呐!”
闻言,朱思抬头望去,心想此人脸皮着实有够厚的,不过还是明知故问地说道:“程头领,你不在自己的山头待着,却跑到人家庄内作甚!”
程锡一脸无奈地说道:“大人!冤枉呐!此庄乃是向士要送与我的,你瞧,这庄上的挂笼都摘下来了!”
朱思冷笑一声:“他好端端地能送你?”
一旁的向士骂道:“你这厮好生无耻之尤!我何时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