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清连忙行礼,请老师最后一次指点自己。卓尚书道:“宦海沉浮本是寻常事,当初为师没有帮你,反倒让你成长极快。至于如何为官,看来已不需要为师教你。你切记一条,天有行常,当你无力改变就试着去接受。或许转头枯木可逢春。”张景清能听懂前一半,却听不懂老师最后一句中包含的意思。他看老师已无意多谈,只好行礼拜谢。张景清询问卓尚书何时归乡,到时好去相送。卓尚书摇头道:“今日全当你我师徒话别,老夫走时你们无需相送。陛下自会派护军随行以全君臣之谊,到时老夫自带一老仆先行回去便好。老夫那孙儿尚小,家眷们等春暖花开再启程回乡。”卓尚书去意已决,打算尽快离京,省得皇帝觉得碍眼。皇帝肯定担心卓尚书在京中继续鼓动清流造势,卓尚书则担心没法安度晚年。只要他一走,彼此等于都少一块心病。但这些话,卓尚书不便明言只能含糊带过,为得是不让张景清感到为难。“恩师不许学生相送,学生心里如何过意得去,恩师这是不要学生了吗?”张景清说得情真意切,不禁潸然泪下。卓尚书道:“无人相送是照顾陛下颜面,同样也是为了你们好。实话说吧,老夫是带罪离京,陛下让老夫荣归就已经是仁至义尽。在这个当口谁都不要和老夫走得太近,否则结局难料。你还是为国留存有用之身,那些繁文缛节都是虚妄,于国于己均属无益。”卓尚书回想起自己当年进京赶考时的情景,那时大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到处是太平景象。念及过往,卓尚书转而笑道:“你们不来相送,为师喜得清净。到时一路上想走便走,想停便停。当了几十年京官,还没有好好看过付出一生年华的大晋到底变成什么样子。如今借着归途,正能好好游历一番。”张景清再三恳请卓尚书让他送行,可卓尚书最后和他发了火,坚决不许他相送。如果张景清一定来送,卓尚书会当场宣布与他断掉师生之谊,张景清无奈只得黯然磕头拜别。张景清走后,卓尚书呆坐后堂,对这个学生既有愧疚又有欣慰。肖华飞不想在冯克明门口听墙根,便拉着米富贵到一边闲聊,顺便了解一下影龙卫的内部情形。通过米富贵没有保留的介绍,肖华飞大致了解了影龙卫的现状,目前整个大晋只有不到五千人还算是影龙卫的在册人员。其中京中约有二千人,一千人在明面上执行皇帝交办的差事,一千人潜伏各处打探消息。最高峰时影龙卫曾经有二万多人,在全天下从事各种渗透潜伏的工作,其中甚至包括北周与各邻国。随着文官集团势力越发庞大,重熙皇帝也经不住文官集团的施压。影龙卫不得不在十五年前进行人员裁撤,将各州府与关外的人员大量缩减,仅维持现在一个半死不活的处境。肖华飞其实不讨厌米富贵这种一心钻研技术的同僚,他们相对做人单纯需求容易满足,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给人个大惊喜。在肖华飞看来,米富贵除了说话有些耿直以外,其他都是优点。肖华飞询问米富贵如果想利用影龙卫的渠道向姚安传递消息,该找谁办理,肖华飞想尽快把吴苟道与九娘他们叫来。米富贵直接把早上引肖华飞进门的老书吏找了过来,对肖华飞说道:“这是老王头,他无儿无女是影龙卫的老人了,又整天呆在衙门里不出去。南来北往的消息,基本都由他来收发。大人若是有事,交待他办理便是,他算是咱们的杂事大管家。”老王连忙再次向肖华飞行礼问好,肖华飞客气地闲谈几句,便请老王将他调人入京的消息尽快送出去。老王这人看着在影龙卫无官无职,但能负责特务部门的消息往来岂能小看,肖华飞料定此人定是冯克明的亲信之人。肖华飞道:“有劳王先生尽快将消息发出去,不知姚安那边几日能收到消息?”老王此时完全是老好人的模样,连忙还礼道:“最多三日便可到达,如果大人要往家里送信也可以用咱们自己的信使。”肖华飞知道这算是顺水人情,还是很客气地谢过老王。让他先将给吴苟道等人信发出去,顺便又给叶青发了一封信邀叶青来京。至于写给家里的信,肖华飞打算应付过眼前再好好写封长信报平安,再问下杜兰英的意见是否愿意来京生活。三人正在说话间,马远所在那支小队已完成任务回到影龙卫,老王迎上去准备统计这队战况以便备案。离得老远,马远便热情地向肖华飞打招呼,并不顾及他人的眼光。肖华飞自然也愿意与熟人聊天,便让米富贵注意冯克明的情况,他与马远找个僻静地方聊天。等到无人处,马远赶紧行礼道:“属下拜见副指挥使大人。”肖华飞故意慢了半拍扶起马远,埋怨道:“马老哥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己家兄弟,这么见外是不拿我当自己人啊。”认识归认识,但上下级关系还是确定一下比较好。单纯因为是熟人,便模糊了上下尊卑,这对他或是马远都不好。肖华飞不想给自己以后的工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肖华飞细看下马远,疑惑问道:“马老哥这浑身上下好像没沾上血啊,难道刚才让对方跑了,不曾接敌?”马远笑道:“属下现在专管查抄,不必冲锋陷阵,而且咱们这身黑衣就算沾了血也不显眼。”“不知对方有多少人,这回咱们可有损伤。”“属下这队是去一家北周人的当铺,对方总共不过七八人,一冲就垮了。而且对方基本没啥准备,兄弟们又都是老把式,除了几个擦破皮的,倒没有受多大伤。”肖华飞与马远随意地聊着别后情形,陆续有小队归来。因为影龙卫此次发难较为突然,对方大意之下,影龙卫各支小队伤亡并不大。院子里回来的人越来越多,肖华飞不好再同马远单独谈话,便想回到冯克明那里看看情况。临分开前,马远说有些查抄的赃物已派人送到肖华飞府上,他是大老粗不懂古董想要请肖华飞帮助查验下真伪。“马老哥该请指挥使大人验看才对,我对古董之类的东西根本不懂。或者马老哥和你那队兄弟们自行处置也可以。”肖华飞推辞道。马远道:“指挥使大人那里自有安排,这都是卫里的规矩,可不是属下私分。陛下与宫里也有安排,大人现在也是影龙卫的一份子,不要让我们为难才是。”肖华飞听罢只是笑笑,这就和皇帝给他那所宅子一样,只要动了兵马便各有所得。肖华飞才回到冯克明门口,冯克明便由芸娘扶着来到室外,众人见冯克明出来均行礼请安。冯克明此时脸色依旧苍白,肖华飞有些担心这老色胚别挺不住,心里想着要不要给他送回公主府去。他把目光转向米富贵,发现米富贵正在神游天外,连看都不看冯克明。肖华飞心中稍安,料想冯克明这关应该是过去了。哪想冯克明此时开口说道:“老夫觉得自己是挺不过去了,贼子心狠,可恨老夫无法亲自带着你们报仇。未来几天老夫需要求医问药,看看上天能不能再多给老夫一些时间,为大晋再立新功。从现在起卫中所有事暂交肖副指挥使统领,胆敢虚掩搪塞者家法处置。”没等肖华飞反应过来,冯克明将象征皇命的金牌扔给肖华飞,打得肖华飞胸口生疼。肖华飞这回彻底明白,这老家伙是屁事没有了,否则哪里有这么大的手劲。冯克明一脸坏笑看着肖华飞,不知心中在打着什么鬼主意,但明显他不会收回金牌。肖华飞只得冲着众人举起金牌,霎时间满院跪伏,齐称遵命。此时王书吏急匆匆跑进院,冲冯克明扯着嗓子道:“宫中听说指挥使大人遇刺,特让孙公公前来探望。”冯克明晕倒前冲手下一挥手,瞬间院中只剩肖华飞与芸娘,连米富贵都跟着人群不知躲到哪去了。肖华飞看着已经躺在地上吐白沫的冯克明,对这老色胚卓越的演技不觉点赞。来不及细想,孙公公那尖锐苍老的嗓音已传入院中。“老冯啊,你可别走啊,千万等等老哥哥!陛下让老哥哥给你送解毒丸来了。”肖华飞连忙冲芸娘使个眼色,想把冯克明抬进屋里去。哪知冯克明握住芸娘的胳膊,飞快地瞪了肖华飞一眼,意思就躺在这不用动。孙福哭天抹泪的急步进院,身后还跟着几个宫中的太医。看到冯克明就躺在院里的台阶上,孙福气得大骂道:“影龙卫里的人都死啦,怎么就让冯老弟躺在这里...你们几个太医快过来瞧瞧,哎呀这都吐白沫了。冯老弟要是死了,别说老孙不讲情面,你们就等着夺职下狱吧。”冯克明口中白沫吐得有些多,肖华飞担心冯克明戏演过了头。孙福坐在地上扶住冯克明的头,眼中泪水萦绕,嘴里不停地催促太医。几位太医围拢过来,开始为冯克明诊脉,孙福冲芸娘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芸娘满面愁容还了一礼。至于肖华飞孙福根本没有理睬,不知他是不是在心里埋怨肖华飞。挨了孙福的白眼,肖华飞无辜又无奈。冯克明完全是借着替肖华飞接风为借口,然后大白天裹挟肖华飞跑去浪。肖华飞几斤几两能约束住顶头上司想要找回青春的心思。肖华飞觉得孙福脸上焦急的表情不像作假,倒是有几分真情义在里面,只是不知二人曾经有何交集。太医轮流替冯克明诊脉,可诊脉过后彼此眼中都充满疑惑,却不敢多说。孙福连连询问下,才有一个官职最高的太医含糊说道:“冯都尉属实中毒,不过幸好救治及时。不过毒素曾经深入肺腑,恐治愈不易。再者冯都尉已不是壮年,脉息时而虚弱,时而强健...”孙福气道:“少拿糊弄陛下的话来糊弄老夫,你给句痛快话,能不能救!”孙福久掌宫禁,当然能听出来这是太医在为自己推卸责任的套话,心中焦急之下自然不肯给他们好脸色。太医知道糊弄不过,擦擦额头的冷汗,肯定回道:“回孙公公,能救。”“能救还废什么话,你们还不快把冯老弟抬进屋,随便看那枚解毒丸对不对症。如果对症,一并给冯老弟用喽!”肖华飞连忙帮着几位太医将冯克明重新抬上床,然后便被孙福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