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女闾中那些张牙舞爪凶狠恶毒,专门负责维护秩序的粗使婆子,就大多是最低贱的烛乐房中出来的年老色衰的妓子了。她们年轻时候被药毁了身子,现在年老色衰,既没有办法服侍军中,也没有力气做那些粗苯杂役。欧妈妈便根据她们平日的表现,分配在各处,专门负责监视管理各处女奴,同时也可服侍四房中的掌事娘子。
倘若做得好,倒是可以晋升为十二婆子之一,到时候也有那么一点俸禄。
这些女人年轻时候受尽了苦,但轮到他们来调~教这些曾经一样年轻的姑娘时,灌药,体罚,一个个心狠手辣,丝毫不记得自己当年也曾那样凄惨的哀求过。
浣衣房中因为枫娘不怎么理事,基本就由珊姑和红姑管理。
听说红姑生了病,故而宁卿来了浣衣房还没见过,成日见到的便是这个一脸凶横的珊姑。
王珂昨日被贺春归等拳脚打过,今天起来眼睛都虚肿起来,她倒是大咧咧的:“珊姑,我这眼睛肿了,手昨天也被狗咬了,只怕力道砸不准啊。”
贺春归面色一变。
珊姑冷笑:“砸不准就自己跳下去把冰荡开。瞧你平日浪,今日怎么拿不出本事来?”
王珂捋了捋袖子,露出青紫的胳膊:“珊姑,我倒是想给你看看我的本事啊,我可是恨不得在您面前大展身手啊。可你瞧我这一身,啧啧,只怕脏了这河水,到时候给军爷们洗的衣服一身的臭味,那到时候您在上面不好做啊!”
珊姑扬手就要给王珂一巴掌:“小蹄子,嘴里没一句老实话。叫你砸冰,你这么些事!等到误了时辰,看你如何担当的起!”
宁卿在一旁默默看着,秋生小心的看了她一眼。
她很奇怪:昨晚明明是自己坏了贺春归的事情,为什么她不找自己,反而还是去找王珂的麻烦呢,按理要立威风也是应该先从自己开始,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个女侍的身份?
宁卿被发配浣衣房,虽然是新人罪同其他妓子,但是毕竟有褚勐将军亲自许应的女侍身份,“小打小闹”自然无恙,但闹大了那就不好看了。
一想到这,她猛地抬起头:看来,今天是个大麻烦,所以只能拿王珂开刀:很可能是要杀一儆百。
女闾之中,妓子身份低微,但每个妓子都属于军中财产,若是生病意外死去自然是不可避免,但是如果是殴打谋杀那便不一样了。
既是如同欧妈妈,也没有权力随意无缘无故杀死一个妓子。
王珂何等聪明,必然已经明白这点,所以才各种推诿,拼着即使挨顿打,也不愿意温顺赴死。
一思及此,宁卿低头细细看向河面,果然,在那取水破冰之地,不是特别明显的地方,有长钉扎入的眼孔,这样的冰面,就如同开春的冰棱相接,在指定的地方,只要轻轻击锤,就会支离破碎。
人人都知道珊姑要王珂的命,但是她们不敢吭声,就算出了任何事,珊姑只要说她是让王珂去破冰,她自己失足跌落下去的就可以退的一干二净。
她们没有证据,也没有胆子,更加没有能力去阻止,一场明目张胆的谋杀。
贺春归站在不远处,仇恨的眼神从王珂身上滑到宁卿身上,她扯动一边嘴角,露出一个冷笑。
——得罪我的都得死。等着吧。吓破你们这些小贱~人的胆子,再一点点捏死这个失宠的女侍,以后,还敢谁来出头。
秋生看到她的模样,猛地打了个哆嗦。
那边,珊姑已经失去了耐心:“你们两个,把她给我拖过来!小蹄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这时,宁卿隐隐感觉到冰面的细微震动,这样的震动,需是大规模的骑兵才能做到,她曾经见过那波澜壮阔的场景,上万的骏马,铠甲鲜亮,进退有度,如同奔涌的洪流,一泻千里,势不可挡。
几乎,立刻,她站了出来,将手上的木盆盖到了旁边一个女子手上:“珊姑,不如让奴婢来吧。”
她话音刚落,贺春归迫不及待的回答:“好啊!”好好的阳关道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原本动不得你,既然自己要找死,那岂有不成全之理。之后再慢慢收拾这个女人,贺春归看了眼呆呆的王珂。
珊姑回头瞪了贺春归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她转过头,古怪的看了宁卿一眼:“你要来?”
宁卿恭敬回答:“愿为珊姑效犬马之劳。”
“给她。”她冲旁边一个粗使婆子一使眼色,那婆子拿着一根粗壮棍子,最前端还镶着铁皮。
她把棍子顺手一扔,丢给了宁卿,宁卿手猛地往下一沉,向来锦衣玉食,即使受了许多苦,手上的力气却还是没有变大,宁卿暗叹:真要好好锻炼才是。
王珂面色一变,本来还嘻嘻哈哈的模样忽地几分恼怒,几步抢过来就要夺宁卿的木棒:“好不容易的表现,你来抢什么?不就是破冰嘛!我做这事最是在行,去去去,别跟我抢!”
宁卿按住她的手,低声道:“别闹,我有法子。”
她眼底沉静,镇定自若,王珂没来由的就信服了她,手松开了。
宁卿看着地面,慢慢的走过去,钉子钉开的空洞隐蔽,她仔细找着最佳位置。
“好沉。“宁卿笑着看了眼珊姑和她身旁的一众人,她们都小小往后面退了一步,仿佛她手里扛了条巨蛇。
冰面的细微震动越来越明显,向来是骑兵越来越近了,原来只是冰面的碎雪跳动,紧接着便是碎小的薄冰颤动,轰隆隆的声音像激荡的春雷,挟裹着巨大的颤抖由远而近。
珊姑等人明显呆了,年纪大些的女人脸上都现出异常张煌的神色,没有人不怕战争,特别是这些蝼蚁般的妓子,战争来临,她们常常是最悲惨的一群人。
要么犒军,要么遗弃。如果是被北狄蛮族抢过去,那基本就是她们被发配前来路途上悲剧的重复上演。
宁卿站着没动,她像是风中静立的旗帜。
忽地,有人惊呼:“不,那是三王爷的贯玉军!”
顿时,所有人都转过身去,远远的看向此刻已经在数百米之外汹涌而来的洪流,他们军容整齐,英姿勃发,骑在高头大马上,士气高昂,配着鲜亮的铠甲,每一个都像是春闺里的梦中郎。
在洪流看不见的最前方,是北境千军之体,运筹帷幄的中心人物:大烮三皇子,皇帝最宠爱的慕容昕,字永旭。
即使最卑贱的妓子,脸上也出现了神往的神色,痴痴的看着洪流离开的方向。
然而,骑兵的队伍忽然一滞,令行禁止,紧接着,所有人的心狂跳起来,原本的神往忽然变成了彻骨的恐惧。
——她们看见从洪流的最前方,一骑黑马矫健的直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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