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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帝国风云录 猛子 48017 字 2019-09-25

“李弘实力强悍,北疆大军一拥而下,打下各地州郡怎么办?”郭汜又问道,“现在各地都在闹黄巾军,袁绍、袁术、陶谦等人未必挡得住李弘。”

“打仗不是靠军队的多寡和将士们的勇敢,而是靠充足的钱粮。没有钱粮,李弘连军队都养不起,更不要说打仗了。”贾诩得意洋洋地说道,“这几年黄巾军肆虐州郡,流民之多,恐怕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这么多流民要吃饭,要赈济,就是再给李弘一个冀州也不够,何况他还有一个广袤无边的大漠。”

“退一步说,就算李弘不顾流民死活,率军渡河南下攻击,但我们可以打他的河东,而袁绍、曹操、张邈、鲍信这些人联手反攻的威力也不可小觑。北疆军两面受敌,再加上流民之祸,败亡也就是早晚的事。李弘一败,就再难雄起。除掉了这头豹子,我们不仅仅解决了北疆对关中的威胁,将来还可以趁着他们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出兵关东和中原,重整社稷,建下万世功业。”

西凉诸将仿佛看到了李弘败走大漠,一个个高兴地欢呼起来,“豹子被一群狼吃了,不,是被一群兔子吃了,哈哈……”

“文和,既然我们有了对付李弘之策,那如何赶走徐荣?”李傕笑着问道。

“徐荣已经对文约先生说了,他要见到天子,否则他绝不退兵。”

贾诩不屑地冷哼一声道,“李弘、徐荣和北疆要找个退兵的理由,他们不愿落下拒不勤王的罪名,更不想因此得罪天子和朝中大臣,当然他们主要还是想堵住天下人的嘴。不是我不勤王,而是天子不要我勤王。我们就遂了他的心愿,让天子到霸水河亲自宣旨,给他们一个大大的面子。”

六月十二,天子在皇甫嵩、杨彪、淳于嘉、李傕等大臣的陪同下,赶到霸水河。

徐荣、玉石、颜良、张郃、田畴诸将拜见天子。

太仆赵谦宣天子旨,诏告天下,拜李弘为大司马、大将军,参隶尚书事,掌天下兵事,督并、幽、冀、兖、青、徐及司隶的河东、河内、河南、弘农六州四郡军政,并令李弘竭尽全力安抚各地流民,尽快平定六州四郡之叛逆,早日稳定社稷。

徐荣、田畴大为震骇,两人立即想到这道圣旨诏告天下的后果,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太仆赵谦再宣圣旨。拜议郎金尚为兖州刺史,考虑到兖州蚁贼猖獗,特令大司马、大将军李弘派重兵扩送金尚到兖州上任。

徐荣愤怒了,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神异常凛厉。

太仆赵谦拿出了第三道圣旨,命令龙骧将军徐荣立即率军退出关中。

徐荣接旨,领诸将拜别天子。

过了几天,韩遂被拜镇西将军,督西凉军政,率军返回金城。马腾被拜征西将军,兼领扶风郡太守,驻军槐里城。杨秋、成宜、梁兴等将被拜中郎将,各领西凉郡县。

天子诏告天下,督令各州郡大吏,即刻献表述职,以示尊奉和忠诚。

徐荣领军急撤潼关,玉石领军急撤河东。

到了潼关,徐荣遇到了奉旨西上的朱俊。

朱俊到了洛阳后,把袁绍痛责了一顿。袁绍也不生气,任由朱俊骂了几句,然后提了个小小的要求,他要关西的渑池和新安两城。理由很简单,北疆军太厉害,他打不过,需要这两个城池做缓冲。朱俊怒道,你要两个城池?谁给你的权力?袁绍又把那个承制诏书拿了出来。朱俊差点气晕了。

在洛阳待了几天,一个原河南府的掾属跑来看望朱俊,叫朱俊尽快离开洛阳。这个掾属如今在河南府留任,给河南尹审配做下属,知道不少机密。

袁绍担心北疆军攻打洛阳,所以拿下洛阳后,第一件事就是和袁术议和。袁术给刘表和袁谭两人前后夹攻,焦头烂额,急需喘口气。此时听说袁绍占据了洛阳,自己被三面包围,无奈之下也只有答应了。

同时间袁绍又派许攸和自己的儿子袁熙赶到汝南,说服汝南太守徐璆.汝南是袁阀的根基所在,是豫州第一大郡,人口有两百多万。如果能说服徐璆,袁术就被四面包围了。

袁谭和高干这时放弃了围攻颖州的孙贲,转而攻打陈国的许玚.陈国有人口一百五十多万,打下陈国,赶走许阀的势力,豫州最大的三个郡颖川、汝南和陈国基本上就是袁绍的了。

“稳住了袁术,袁绍就要集中力量打关西。”这位掾属告诉朱俊,“大人赶快走吧,迟恐不及。”

朱俊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还是出现了,袁氏兄弟握手言和,力量成倍增加。朱俊刚刚感叹了一句,这位掾属又说了一句让朱俊吃惊的话,“东郡太守曹操在袁绍的鼎力支持下,继任兖州牧了。”

朱俊不敢在洛阳久待,找个借口匆忙回到了关西。这时,长安圣旨到了。

徐荣把长安的事详细对他说了一遍,当说到金尚出任兖州刺史时,朱俊脸色顿时大变。

“冀州危矣。”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十四节

六月上,冀州。

由于关中形势一变再变,无法准确预测天子和朝廷的命运,李弘和诸将商量良久,遂决定提前向公孙瓒发起攻击,以确保占据冀州全境。北疆只有在拿下冀州后,才有余力顾及关中之事。

麴义率军于五月下到达渤海郡的南皮城,和张燕大军会合。两军在张燕的指挥下,于六月初向南皮城发动攻城大战。

公孙瓒败退渤海郡后,幽州诸将为是否退出冀州曾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公孙瓒不想拱手让出冀州,他还想和北疆军再打一战。如果能保住渤海郡,把幽州和青州联为一体,将来自己还有和李弘抗衡的本钱。如果大军全部退回幽州,在钱粮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很难对李弘产生什么威胁。为此,他下令把剩下的几万黄巾降兵全部征募入军,并下令军队出动,查抄河间国和渤海郡所有权贵门阀世族富豪的财产,能抢的都抢。就算几个月后北疆军占据了河间国和渤海郡,那也是一片废墟。河间国和渤海郡一时间哭声四起,到处都是幽州铁骑烧杀抢掠的身影。

公孙瓒还听从了关靖的建议,急书刘虞,恳求刘虞出面,与李弘言和,为幽州留条后路。刘虞回书说,我已和李弘断绝来往。即使我没有和他断绝来往,我也不会为了你的骄纵不法而向李弘低声下气地求情。你和李弘之间的恩怨,我不管。只要你不把战火带到幽州,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我也管不到你。

公孙瓒气得吹胡子瞪眼,毫无办法。无奈之下,他只好自己给李弘写了一份书信,希望李弘能念及往日的友情,双方握手言和,把渤海郡让给幽州。此信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田楷和刘备百般劝阻公孙瓒不要固执己见,还是以保存实力,主动放弃渤海郡为上策。两人建议公孙瓒带着大军到青州去。田楷说,刘虞大人和李弘的关系天下皆知。你回幽州,不是被刘虞大人借口杀了,就是被李弘衔尾追击,很难在幽州立足。

幽州是公孙瓒的根基所在,是他的故土,让他离开自己的根基,离开自己的故土,承认自己的失败,渡河南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存发展,他一时难以接受。公孙瓒坚决拒绝了。不过,他听从了关靖的意见,还是按照过去刘备所献之策,让田楷和刘备率军南下青州。将来李弘如果要打幽州,田楷和刘备就可以出兵冀州,从而有效牵制李弘的大军。

此时的青州已经乱成一团。济南国全境丢失,校尉邹靖和济南王刘贇先后被杀。青州北部四郡除了平原郡还控制在田楷和刘备手上,其它的乐安国、齐国和济南国三地都已丢失。

五月,田楷和刘备奉公孙瓒之命,匆匆率军南下青州,和黄巾军首领管承、管亥在济南国、齐国一带连番激战。这一打,就是两个多月。当北疆军猛攻南皮的时候,田楷和刘备正在齐国和北海国一带奋战,两人拿着公孙瓒的求援书信徒呼奈何。

张燕、麴义亲自赶到城下督战。

大战开始之前,李弘曾把他们请到安平国的信都城,详细分析了当前的形势。最后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不惜代价,尽快占据冀州全境。两人很着急,尤其是张燕,恨不能一天拿下南皮,率军向北进击。

北疆军在这两个月内做了大量的攻城准备工作,仅抛石车就安排了五十部,弩炮更是全部集中到了城下,力图一举而下。

双方激战五天后,文丑率先指挥大军攻克南城。公孙瓒率军撤退。

同一时间,杨凤、赵云率军攻克河间国郡治乐成。大军随即渡过滹沱河,和张燕、麴义的大军齐头并进,同步向北推进。

六月中,公孙瓒退过漳水河,屯兵龙凑渡口。公孙范的五千援军及时赶到。早在五月的时候,公孙范就奉命返回幽州的右北平、辽西等地筹措兵马,准备南下支援公孙瓒。

这时张燕、麴义也率军赶到了漳水河南岸。双方在龙凑摆下战场,再决胜负。

冀州,安平国,信都城。

六月中,徐荣的书信送到了冀州。

关中诸事皆定,但隐忧甚多,能不能保持持续的稳定,目前无法估计。皇甫嵩和朱俊虽然共掌国事,但两人都没有军队,真正把持权柄的是李傕等西凉诸将。如果关中地区的门阀有意诛杀李傕等西凉诸将,关中战祸还将延续。

不过,李傕等西凉诸将非常聪明,他们在此关键时刻,把西凉韩遂、马腾的势力引进了关中。有西凉大军作为支援和威慑,关中暂时还是能稳定下来。但这种稳定不会长久,我们是不是利用关中下一次动荡的机会,适时救出天子,还请大将军明示。

如果大将军有意勤王,有意利用关中变幻莫测的形势救出天子,我们目前就不能放弃关西,要重新调整关西策略。

徐荣随即表述了继续占据关西的诸多理由。

第一个理由很简单。目前关中形势多变,李傕等人无力顾及关西,更不要说东进攻打关东了。考虑到关中和河东的安全,北疆军还是以占据关西掌握主动为好。

第二个理由很复杂,徐荣做了一番解释。

袁绍占据洛阳后,选择了最有利于迅速稳定关东的办法,那就是和袁术握手言和。我们先前的估计过于乐观和自信,认为袁术在我们的帮助下可以完全控制豫州,和袁绍做长时间的抗衡。但目前看来我们的判断错了,我们低估了袁绍的力量。袁术在袁谭和刘表的前后夹击下,岌岌可危,根本无力顾及洛阳。结果袁绍不费吹灰之力,非常轻松地拿下了关东。

袁术之败不是败在他的能力上,也不是败在他的武力上,而是败在他对时机的把握上。如果他当初能在孙坚杀死荆州刺史王睿后,迅速派兵南下占据荆州全境,何至于有前日孙坚败亡之灾,今日被困颖川之危,明日败走南阳之祸?这话如今再提已经没有什么意义。袁术一步错,步步错,以致于满盘皆输,同时把我们弄得措手不及,非常被动。

袁绍稳定关东后,下一个目标很明显就是赶走袁术。一山不容二虎,一个门阀也不可能有两个家主。袁绍不能杀了袁术留下手足相残的骂名,他只能想办法把袁术赶走,从而彻底控制荆、豫两州。有此两州为根基,尤其是有了遍布大汉著名门阀世家的南阳、颖川和汝南三郡,袁绍力量的突飞猛进恐怕不是我们所能想象的。

昔年光武皇帝就是靠南阳、颖川等地的门阀富豪,靠河北富裕的冀州之地,中兴了大汉。今日袁绍不但拥有了南阳、颖川、汝南和关东门阀富豪的支持,还得到了荆州、豫州和关东三个富裕之地,可见当初许多士人说的不错,中兴大汉者,唯袁绍而已。这话现在看来,的确有他的道理。

反观大将军,中兴大汉的根基就差了许多。大将军目前虽然拥有冀州富裕之地,但同时也有北疆贫瘠的巨大拖累。并州、幽州、大漠,这三地疆域辽阔,百姓贫苦,冀州的财赋有很大一部分将来都要填进这个无底洞。过去大汉以一国之力维持边疆,效果甚微,现在大将军以一州之力维持边疆的生存,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现在无论是天下的有识之士,还是天子和朝廷,都知道真正能中兴大汉者,不是武力强悍的大将军,而是袁绍。

由此将会引出诸多不利于大将军的因素,但目前最不利于大持军的就是天子拜封给大将军的官职和授予大将军督领六州四郡的职权。

大将军尊奉天子,忠诚于大汉,天子拜大将军为大司马、大将军,参隶尚书事。大将军位极人臣,负有拯救和稳定社稷之责,而大将军首当其冲的对手就是拒绝尊奉天子的袁绍和追随袁绍的州郡大吏。

本来大将军还可以依据河北之地休养生息几年,因为这天下目前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大将军的抱负和志愿,更多的人则认为大将军有割据称霸的意图,并无图谋天下的野心。但现在不行了,现在天子和朝廷把大将军推到了最前面,大将军即使不去攻击叛逆,叛逆们也要急不可耐地攻击你了。

大将军将来一旦击败了他们,半个天下就是大将军的,试问这个时候,谁还会天真地认为大将军没有倾覆社稷之心?认为大将军是要一心一意地中兴大汉?除了我们这些最忠诚你的部下,没有人相信你不是汉贼。

大将军既然可能成为汉贼,那么,袁绍和天下所有认为自己承担着拯救社稷之责的人岂能让你发展,让你壮大,让你横扫「被屏蔽词语」?

朱俊大人说冀州危矣,我却认为不是冀州危矣,而是大汉危矣。我们这些忠诚你的部下都认为大将军才能中兴大汉,才能拯救社稷,我们不愿意看到大将军倒下去。

我们的振兴之策是河北策略,但现在看来,必须要适当修正。修正的重点就是北疆军必须牢牢占据关西,占据了关西,我们就能从河东和关西两个方向威慑关中,确保天子的安全,同时又能威胁关东,胁迫袁绍。袁绍和各地州郡要是打冀州,我们就从关西方向打关东。袁绍要是打关西,打关中,我们就从冀州方向南下,攻打河内、兖州,同样威胁关东。这样一来,双方互相箝制,大将军和北疆可以因此得到足够的发展时间。

李弘着完徐荣的书信后,心情异常沉重。他闭目沉思了很久,然后把案几上的战场捷报放到了一边,全神贯注地再次仔细研读徐荣的书信。

此刻,冀州的战局和天下的形势比起来,已经无足轻重了。

鲜于辅和李玮来书。两人在信中对北疆和冀州未来形势发展表示了自己的担忧。同时,他们还提到了几个值得关注的问题,恳请李弘慎重对待。

一是青州黄巾军的问题。袁绍鼎力支持曹操继任兖州牧,依旧牢牢控制着兖州。关东一旦稳定,袁绍不仅仅要把袁术赶走,还要给曹操以强有力的支援,帮助他击败黄巾军,以便迅速稳定兖州。从目前的形势来看,青州黄巾军的处境越来越艰难。青州有田楷、刘备、孔融,徐州有陶谦,兖州有曹操、吴资、张邈。青州黄巾军被包围在泰山和黄河以南的部分郡县,活动范围越来越小。虽然青州黄巾军在四月、五月的时候取得了几场胜利,但前景非常不好。

如果青州黄巾军被击败,他们唯一的逃亡途径就是冀州。败逃的黄巾军将士加上被黄巾军裹挟的流民,数量非常庞大,对冀州会造成很大的冲击。

其次是兖州刺史金尚的问题。天子先是非常慷慨地让李弘督领六州四郡的军政,然后又命令北疆军承担平叛的重任,接着又让北疆军护送金尚到兖州上任。朝廷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激化大将军和袁绍,大将军和各地州郡大吏之间的矛盾,从而挑起黄河两岸的战火。

金尚在北疆军的护送下,渡河南下,曹操和兖州军必定要出兵阻止,双方随即爆发大战。这个仗一打,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讨伐大将军的大战,冀州很有可能要遭到袁绍、曹操、公孙瓒、田楷、刘备、张邈、张扬等州郡大吏的围攻。

大将军如果拒绝护送金尚到兖州,金尚也会独自前往。他奉有天子旨,岂敢不去?金尚一死,大将军就把天子和朝廷得罪了。不过,袁绍、曹操等人还是可以以此为借口,联手攻打冀州。

冀州先有黄巾军和流民北上逃难之祸,后有各地州郡联手围攻之灾,其局面岌岌可危,极有可能瞬间崩溃。此计之毒,让人不寒而栗。

由此引出第三个问题,这个困杀大将军之计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如果此计出自皇甫嵩和朝中大臣之手,那么他们必将联系关东袁绍,在长安再次发动兵变,诛杀李傕等西凉诸将,而天子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袁绍目前占据了洛阳,有了中兴大汉的威望和实力,但他又不尊奉当今天子。在这种情况下,皇甫嵩和朝中大臣会做出何种选择?显然,他们会让李傕背上弑君的罪名,让袁绍承担拯救社稷的责任,重建皇统。

或许皇甫嵩的本意是只是为了诛杀李傕等奸侫,保护天子,但朝中诸多关东、关中门阀大臣们是怎么想的,谁知道?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尤其是最近长安的两次兵变,许多大臣的想法也许已经变了。他们或许认为袁绍是对的,袁绍的办法才是迅速拯救社稷的良策。

袁绍如果重建了皇统,在洛阳重建了朝廷,对大将军和北疆而言,就是一场灾难,一场巨大的灾难。

如果此计出自李傕等西凉诸将之手,那么形势对北疆就要好一点。李傕等人最多不过趁火打劫,骚扰一下河东而已。但我和鲜于大人一致认为,此计应该出自皇甫嵩和朝中某些大臣之手。

鲜于辅和李玮的建议是,为了力保天子的安全,关西必须驻军。一旦长安再度发生兵变,北疆军可以急速杀进长安,把天子救回北疆。

这个建议和徐荣的意图不谋而合。

但关西处在关东和关中的夹击之间,要驻军,要确保关西,就要有足够的兵力。大军人数不能少于目前的三万人,同时还要征调一万屯田兵驻防河东。这样,加上已经征调进驻大漠的乌拉尔山铁骑,北疆就要增兵两万。

河东和关西大量驻军,冀州方向的军队就无法增加,只能征募降兵维持目前九万大军的规模。如果不久后,青州黄巾军北上,各州郡联军对冀州发动围攻,这九万人的军队是否能确保冀州的安全?冀州不但万万不能丢,而且还不能让敌人踏足冀州肆虐荼毒。现在冀州每一亩地里的粮食都像金子一样珍贵,不能让敌人糟蹋了,抢走了。

我要保护冀州,我要让冀州的流民活下去。

李弘回书鲜于辅、徐荣和李玮,同意三人的分析和建议,诸事拜托,并附上自己打算清理和整顿冀州土地问题的诸多设想。

六月中,晋阳,龙山,骠骑大将军府。

鲜于辅和李玮接到李弘的回书,看到李弘同意自己的建议后,都很高兴。勤王如果成功,把天子接到晋阳,重建朝廷,不但能狠狠地压制袁绍,对拯救社稷来说,也是一件极为有利的事。

但两人看完李弘准备大力整顿冀州土地兼并问题的设想后,脸色就比较难看了。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神色极为紧张。

“大将军太着急了。冀州不是北疆,冀州的门阀富豪和北疆的门阀富豪也不是一回事。大将军这个办法如果张榜公布,强行开始实施,冀州马上就会乱。”李玮把手上的书信放到案几上,忧心如焚,“鲜于大人,我亲自到冀州去一趟,当面劝劝大将军,这个办法太急了,会激怒冀州的门阀富豪。”

“还是我去吧。”鲜于辅摇手道,“筱岚马上就要生孩子,你不能走。北疆的政事比兵事重要,你留下来主持大局为好。”

“你不能走。”李玮连连摇手,“现在大漠、关西、冀州都有战事,粮草辎重全靠你一个人安排调度,大人万万不可离开晋阳。”

鲜于辅犹豫不决,“这样吧。我立即到晋阳城,和赵老大人商量商量。”

李玮忧心忡忡地回到军帐。筱岚挺着个大肚子,非常安逸地斜躺在榻上,正在翻看书卷。

“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筱岚放下文卷,笑着问道,“关中又出事了?”

“不是关中,是冀州。”李玮坐到筱岚身边,握着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想去一趟冀州,不知道……”

筱岚笑容一僵,非常吃惊地问道:“这个时候,你去冀州?大将军出了什么事吗?北疆的稳定对大将军来说,是重中之重啊。”

“大将军给冀州的流民逼急了,他要象过去在西凉肃贪一样在冀州掀起一场更大的抢地风暴。”

“抢地?”筱岚用力握住李玮的大手,“大将军要怎么抢地?杀人吗?”

“和杀人差不多。”李玮苦笑着对筱岚做了一番解释。

大将军为了让流民有地种,打算清理冀州土地。

朝廷为了防止土地兼并,几次修订大汉律。依照大汉律,不同身份、不同官爵的人,拥有的土地数量有个最高限额。超过这个限额,就要课以重赋。如果不如实上报自家所拥有的土地数量或者干脆隐瞒不报、少报,偷漏重赋,就是违律,要依律治罪。罪刑轻的,则没收超过限额的土地,罚交数倍的重赋:罪刑重的,则抄没财产;更重的,就要杀头了。

本朝这几十年来,土地兼并问题非常严重,为了逃避重赋,门阀富豪们都隐瞒不报超过限额的土地数量,结果造成朝廷赋税日益减少。朝廷为了增加赋税收入,于是把这个土地限额改了又改。朝廷希望各地门阀富豪们给点面子,好歹给国库里缴一点,朝廷也要花钱啊,但门阀富豪们根本不给朝廷面子。朝廷改得越多,赋税就缴得越少,吓得朝廷不敢再改了。

冀州权贵多,门阀多,富豪多,土地多,土地兼并泛滥成灾,流民数量居各州之最。

当年张角之所以选择在冀州率领黄巾军起事,就是因为冀州流民最多,有相当的流民基础。早年黄巾军起事的几个地方,都是土地兼并最严重,流民最多的地方。比如颖川、南阳两郡,也是如此。

大将军现在要老账新帐一把算。

冀州诸府里都有各郡门阀富豪们自己上报的土地数量,府衙就按这个土地数量征缴赋税。大将军打算派人拿着这个原始凭据,到各郡各县去清理土地。

你说你家只有一百亩地,那好,你把你家一百亩地拿去,剩下的是无主地,无主地都是朝廷的。你说这几年家里又新买了土地,那好,你把地契拿出来,哪一年买的,该上缴多少赋,立即补齐。否则,不但土地没收,财产充公,连人都抓走。愿意补缴赋税的,还要依律罚赋,否则,土地没收,财产充公。当然,人就不抓了。如果家中土地超过限额的,不但要补缴赋税,罚缴赋税,最后超额的土地还要没收。

总之,大将军一手拿着大汉律,一手拿着原始凭据,逮谁谁倒霉。在冀州那个地方,只要是家里有田产的,都隐瞒真实的土地数量,这已经成为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了。其实,就算你想报真实的数据,府衙也不让你报。你把赋税都上缴国库了,他这个管事的掾属吃屁拉风去啊。所以大将军这一抓,冀州就彻底乱了,估计到时候不是府衙整体瘫痪的问题,而是连看城门的守吏都没有了。家里有田产的就等着倒霉吧。

筱岚在北疆主持过多年的政事,对此事一清二楚。

不过北疆不像冀州。北疆穷,胡人频繁入侵,人都跑光了,相对来说,地还是比较多的,否则哪来许多荒芜的土地分给流民屯田?北疆人少,门阀富豪也少,这些门阀富豪虽然地多,但找不到人种。就算种了,收成也不能和冀州那等肥沃的土地相提并论。所以北疆十六郡,除了河东,其它地方的土地兼并问题还在人们的容忍范围内。

河东本是京畿重地,属于土地兼并的重灾区,但土地兼并的重灾区在河东南部。居住在河东北部汾河地区的人口因为受到胡人入侵的影响,逃走了很多,田地反而荒芜了。河东的门阀富豪主要靠贩运盐铁发财,他们一般不在本地购置田产,而是到土地肥沃的冀州、兖州、豫州等地购置田产,这些地方一亩地的收成要远远高于河东。所以,河东南部的土地兼并问题虽然严重,但百姓有地租种,也能养活自己。说白了,就是河东的门阀富豪太有钱了,不屑于把这些租种土地的百姓逼得抛弃土地,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民。

筱岚听完李玮的话,峨眉微皱,轻声问道:“大将军决定的事,你能说服他?”

“但此事不能这么干,这一把火烧下去,冀州大乱,那还不如不去打冀州。”李玮忿忿不平地说道,“冀州大乱,最后死的是谁?不还是那些可怜的流民吗?大将军好心办坏事,他会后悔一辈子的。我必须亲自到冀州去。”

筱岚想了一下,忽然贴上李玮的脸颊,笑吟吟地俯耳小声说道:“大将军的两位夫人很思念大将军,风雪姐姐最近消瘦了很多。还有我们的长公主,好象也魂不守舍,根本无心回长安,而是念叼几次,想去冀州,你看此事……”

李玮蓦然大悟,连声赞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我这就去龙泉。”

晋阳,龙泉,长公主府。

张温的病刚刚好,身体还没有复原,气色很差。卢植彻底躺下了,眼窝深陷,憔悴不堪。

丁宫、蔡邕等人陪着李玮坐在榻边,静静地听着李玮的述说。

随着关中的稳定,天子和皇甫嵩的连续来书,长公主和诸位老臣紧悬的心也放了下来。但天子受制于李傕等西凉叛逆,袁绍占据关东,大汉形势一天比一天糟糕,却让诸位老臣夜不能寐,整日长吁短叹,不知如何是好。

“必须要立即阻止大将军。”李玮看看诸位老臣,拱手说道,“冀州土地兼并问题的确要治理,今天这个机会的确也不错,但大将军这个办法太急躁了。诸位大人都是本朝泰斗,自然知道此事直接关系到社稷的振兴,需要从长计议。”

“仲渊的意思,是想让长公主亲自到冀州?”张温低声说道,“长公主如今不再主掌国事,她仅仅以一个长公主的身份,未必能让冀州的那些门阀富豪们言听计从啊。”

“大将军如今处境艰难,承受的压力非常大。长公主的话,他未必能听得进去。”蔡邕叹道,“另外,长公主的威信有限,想靠她的身份来压制和取信于冀州门阀富豪,的确有点太难为长公主了。”

“我记得先帝曾在河间置有大量的田产和宅院……”李玮吞吞吐吐,十分为难地说道,“如果……假如……这个……”

“仲渊……”卢植抬起干瘦的手,指着李玮苦涩地笑道,“你这个主意,等于把大将军往火坑里推啊。将来天子要是怪罪下来……”

“诸位大人,如今在长安主持朝政的可是皇甫嵩大人和朱俊大人。”李玮团团作揖,恭恭敬敬地说道,“如果诸位大人能说服长公主上书天子,再由诸位大人联名急书皇甫嵩大人和朱俊大人,此事基本上就成了。”

“天子主动捐出皇家的田产和宅院,长公主亲自到冀州安抚流民。此等声势在我朝历史上,绝无仅有。”李玮脸色转冷,挥手说道,“在这种情况下,冀州的门阀富豪如果还执意不肯捐助,那么,大将军有选择地抓捕和惩罚一批门阀富豪,就情有可原了。”

“好吧。”张温点头说道,“此事我立即奏明长公主。另外,准备好车驾,我们明天就起程往冀州。”

李玮感动不已,大礼跪拜。

“公伟(朱俊)有你这个女婿,是他的福气啊。”卢植冲他挥挥手,示意他站起来,“你去问问赵岐老大人,如果他愿意去冀州,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李玮愣住了,“大人,你病成这个样子,怎么能千里迢迢到冀州去?”

“我不能躺在这里等死,我还能为大汉做点事,我要到冀州去。卢植闭上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李玮心里一酸,泪水霎时模糊了双眼。

六月下,邯郸,骠骑大将军行辕。

李弘把龙凑战事委托于张燕和麴义两人后,匆匆从安平国返回行辕。

李弘看到郑演、丁立来迎,急忙问道:“几位老大人怎么样?还没有商量出结果?”

郑演摇摇头,小声劝道:“大将军,几位老大人的意见非常中肯,我们这种做法的确有点……”

“有点什么?”李弘不高兴地问道。

“有点过激了。”丁立毫不畏惧地大声说道,“大将军必须正视现实,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沉疴旧疾,不是一天就能治好的。”

“你没有看到路上的死尸吗?”李弘指着行辕外,厉声说道,“我如果再不把这养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脓胞一刀挖了,这些人会死的。我依据大汉律行事,有什么错?我这也叫严刑峻法吗?”

“仲渊不同意,羽行不同意,你们不同意,上上下下都不同意,但你知道有多少人同意我这么干吗?”李弘猛地甩动长发,怒声说道,“子烈同意,飞燕同意,北疆几位将军都同意,还有这遍布冀州的流民,他们也同意。我决定了,立即开始清理冀州土地,从魏郡、甘陵国、安平国开始。”

郑演张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丁立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大将军,你这样做,冀州上上下下的府衙马上就会瘫痪。冀州诸府数千官吏,有几个和门阀世家富豪没有关系?大将军……”

李弘愤怒地一挥手,大步向中军大帐走去。

马日磾、崔烈、袁滂、陈纪、黄岳、马丰等人对李弘的固执很无奈。

“大将军,长公主很快就要到冀州了,你就不能再等等?”崔烈近乎哀求了,“凡是都不能太急。有时候,做些适当的牺牲是必要的。这些流民如果没有大将军,他们会死得更多……”

“不能再等了,我没有时间,距离十月秋种只有三个月了。”李弘摇头道,“在九月底之前,我至少要保证一半的流民有地耕种,否则,冀州的形势将不可收拾。”

“大将军,渤海郡和河间国的门阀富豪们刚刚被公孙瓒洗劫一空,你现在又抢他们的土地,这不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吗?”马日磾生气地说道,“大将军,急则生祸,事情要慢慢来,饭要一口一口吃。”

“当初如果不是这些人把百姓往死路上逼,他们怎么会有今日之祸。”李弘冷笑,“死了活该。”接着他抬头看看马日磾,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太傅大人来书了,他希望老大人去一趟幽州。”

马日磾疑惑地接过书信,“公孙瓒还在龙凑?”

“还在。”李弘说道,“接到太傅大人的书信后,我让张燕和麴义停止了攻击。”

“大将军同意言和?”袁滂问道。

“太傅大人肯定有这个意思,否则,他不会给我来信。”李弘苦笑道,“我也不希望打,能不打最好。我不愿意看到战火蔓延到幽州。”

马日磾看完书信,对袁滂说道:“你和我一起去吧。这里的事交给崔大人。”

崔烈点点头,然后瞪着李弘问道:“大将军这个时候停下战事,是想抽调军队到各地清理土地吧?”

李弘沉默不语。

崔烈叹了一口气,从案几上拿起一卷书简递给李弘,“算了,随你吧。这是第一批名单,先抓大的,成效显著,可以立即拿到土地。”

李弘眼里露出一丝喜色,急忙伸手拿过竹简,展开细看。

“崔大人,这里有你家的亲戚吗?”

“你想整死我啊。”崔烈气得大声骂道,“这里没有我家的亲戚,你放心抓吧。”

“是吗?”李弘嘴角掀起一丝怪笑,指着竹简上排在前面的几个人说道,“我看这名单有问题。这几位都是冀州大名士,而且还都是研习今文经学的大儒。”

崔烈和马日磾互相看了一眼,神色尴尬。

“这是审配审大人的父亲。”李弘指指竹简,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崔烈,“你看,这能不能放到下一批……”

“不行。”崔烈断然拒绝,“这是个打击今文经学地位的绝好机会,不能错过。我们早就说过,拯救社稷只是振兴大汉的第一步。要想重振社稷,关键还要看改制能否成功,而改制能否成功的关键是要确立古文经学在官学上的绝对地位。去年晋阳官学改制失败的原因,难道大将军已经忘记了。”

李弘迅速卷起竹简,微微笑道:“我没有忘,现在我很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崔烈略显紧张地问道。

“我担心这事要是让杨奇大人知道了,他会找你拼命的。”

崔烈吓了一跳,神情紧张地看看大帐门口,“我不怕他找我拼命。”

大汉国初平三年(公元192年)七月。

七月上,长公主和张温、赵岐等诸位老大人赶到邯郸,同行的还有小雨和风雪。李弘看到两位夫人,非常高兴,连声感谢长公主的恩宠。长公主又长大了,更漂亮了,看着李弘的眼神也与众不同,但李弘却丝毫没有察觉。

张温、卢植等人看在眼里,眉宇间忧色重重。

过了几天,新任兖州刺史金尚携带天子圣旨赶到了邯郸。

李弘接了圣旨,正式成为大汉的大司马、大将军,位极人臣。

金尚接着依照圣旨的要求,请大将军立即派军队护送自己到兖州上任。

李弘面有难色。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四章 破釜沉舟 第十五节

金尚知道冀州目前处境艰难。他出壶关之后,一路南下,沿途所见,都是流民。流民成灾的后果是什么,谁都知道。看看冀、兖、青、徐、豫四州连绵不断的战祸就知道了。金尚理解大将军的难处,所以他看到李弘半天没言语,马上说道:“大将军如果无法抽调军队随我南下,就给我一屯人马吧。只要把我送到兖州刺史部即可。”

兖州刺史部的治所在山阳郡的郡治昌邑城,渡河后,需要越过兖州的东郡和济阴郡,路途遥远。李弘想了一下,摇摇头,“青州黄巾军自从在济北国击败兖州军,杀了兖州刺史刘岱后,士气高涨,攻击势头非常猛烈,东郡、济阴一带很不安全。没有军队护送,大人的生命无法保障。我奉天子命,要把你安全送到兖州,还要帮你击败黄巾军,所以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以我看,你还是再等一等。只要公孙瓒退回了幽州,北疆军就可以迅速南下了。”

金尚四十多岁,身材高大,额头很宽,一把长须。他是关中冯翊郡的高陵人,早年曾就学于关中硕儒马融,和马日磾、卢植都是旧日好友。他听说青州黄巾军肆虐兖州,心里更着急了。

“元休,你在邯郸暂时待着,不要急于南下兖州。”卢植长途跋涉赶到冀州,身体更虚弱了,说话有气无力,“你不要以为到兖州就任刺史是一件简单的事,此事稍有不慎,就会给冀州带来灾难。目前形势对冀州非常不利,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把事情都弄明白了再决定何时南下,不要刚刚过了黄河,就把一条性命送掉了。”

金尚不以为然,“我和张邈、袁遗、吴资等人虽然不是很熟,但也算是朋友了,相信他们不会为难我。天子的圣旨他们总会遵从吧?”

“元休,你是不是被长安的血腥熏坏了脑子?”杨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们要是尊奉天子,遵从天子的圣旨,天下怎么会乱成今天这个样子?朋友?现在还有朋友吗?朋友还值得信任吗?”他怒气冲天地指着崔烈说道,“我刚刚转背,崔大人举起了屠刀。这就是和我相交了几十年的朋友。”

崔烈泰然自若,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李弘神情尴尬,一脸苦笑。

金尚左右看看,心里忐忑不安,迟疑不决。

“翁叔兄(马日磾)到幽州去了,估计很快就有回音,你先在邯郸等一等。”陈纪也劝道,“兖州情况复杂,现在曹操在兖州各郡国太守、国相的拥戴下,自命兖州牧,主掌兖州军政。所以这兖州不能随便踏足。如今大将军奉旨督领六州四郡。以我看,还是先请大将军写封信给曹操,看看他怎么说。”

众人都觉得这主意不错,纷纷出言赞同。

“你以私人的身份,给陈留太守张邈、济阴太守吴资、山阳太守袁遗、陈留大儒边让各写一封信。”张温指着陈纪说道,“我们要从多方面了解一下兖州。如果兖州各郡国大吏有心尊奉天子,那么,这事情就有转机。”

李弘把金尚送出大帐,让任意带着几十名黑豹义从护送金尚到邯郸城拜见长公主。

等他再掀帘走进大帐时,大帐内已经吵成一团了。这些昔日名震天下的大汉柱石们一个个面红耳赤,互相指责诘难,丝毫不顾自己尊崇的身份,就连八十四岁的赵岐也是吼声如雷,嗓门格外洪亮。

李弘站在大帐门口,静静地听着,愁云满面。

从门阀富豪手上抢回土地,真要说起来,很简单,但抢回来之后呢?是不是这些门阀富豪们就不会再买土地了?就不会隐瞒真实田产偷漏赋税了?各级府衙是不是就能秉公办理不再贪赃枉法了?租种土地的百姓是不是就能从此安居乐业,不再抛弃土地流离失所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大汉律就在手上,有法可依,有法可循,但为什么土地兼并屡禁不止,愈演愈烈?即使在黄巾军如火如荼的攻杀之中,依然有大门阀大富豪变本加厉的购买和掠夺土地?

有的流民租种门阀富豪的土地,因为门阀富豪们把赋税强加到他们身上,他们辛苦劳作一年,依旧一无所有,这些人抛弃土地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有的流民明明家里有田地也要抛弃?

从北疆这几年的屯田经验来看,土地兼并和吏治应该是造成百姓抛弃赖以生存的土地的主要原因。但要打击土地兼并和整治吏治,却不是靠维持大汉律的尊严和权威就能办成的事,这需要严刑峻罚,需要不断完善的国策,需要更多的清廉忠诚的官吏,需要太多太多的东西。

就冀州来说,目前最重要的不是打击土地兼并,因为李弘已经雷厉风行,命令赵云、姜舞、杨凤、孙亲、王当等人带着军队开始清理土地了,想阻止也来不及了。目前对冀州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保证大汉律被严格遵守,土地不再被大量兼并,吏治不再到极致,百姓不再抛弃土地。

清理土地的规模,打击的对象,可以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和时间内,而要保证这次打击土地兼并的成果,并努力维持冀州的稳定,却是一件非常复杂、艰难和需要很长很长时间的事。

帐中的老臣们正是为此事而争吵,为制定和修正国策而争吵。

张温、卢植、丁宫、陈纪、蔡邕、赵岐这些老臣深谙国事,他们也知道要稳定冀州就要解决流民,要解决流民就要解决土地兼并问题。他们自问没有决心和能力解决这个难题。

李弘有决心,他利用强悍的武力在很短时间内便开始了打击和治理,但由此而带来的深重危机却足以倾覆冀州。这一点,李弘或许考虑不足,但老臣们却一清二楚。

老臣们从李玮的嘴里得到这个消息后,毫不犹豫,立即选择了南下冀州。张温、卢植甚至还把赵岐也一起请到了冀州。

长公主一行到达邯郸的当天晚上,张温、卢植等大臣就和李弘商谈改制的事,一谈就是通宵达旦。

老臣们到冀州的目的不是为了阻止李弘打击土地兼并,也不是为了凭借自己的关系说服冀州门阀富豪们主动上缴赋税。他们要帮助李弘处理打击土地兼并之后的诸般难题,同时利用这个难得的契机实施他们酝酿已久的改制。国策的修订需要一个摸索和实践的过程,继而要针对其中的利弊进行多次的修正和完善,而冀州正好给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难得的机遇。

在当今士人心中,有个共同认识,大汉的迅速衰落和败亡原因很多,但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改制。要改制就要有权柄,所以两次党锢之祸的根本原因,还是士人和皇帝对权柄的争夺。现在大汉走到了倾覆的地步,要想重振社稷,改制是唯一的办法。即使靠武力平定了天下的所有叛逆,最后还是要通过改制来强大国力。所以不管士人们之间的矛盾有多大,他们在改制强国这件事上绝对是步调一致,高度统一,士人们对此充满了和希望。只要改制不严重触及他们自身的重大利益,各种势力派系的士人非常愿意聚集在改制的大旗下,为国尽忠。

这次随同长公主到达冀州的各级官吏多达一百多人,由此可见改制一事在士人心目中的地位。改制寄托着士人们对大汉的全部忠诚和热血。

去年晋阳改制,是从国策的根本官学开始的,结果失败了。失败了,就有了教训,老臣们随即改变了策略,转而从国策上开始改制。既然难以憾动官学这个根本,那就调一个方向,从纷繁复杂的制度上开始改制。

大汉的制度无论多么纷繁复杂,但归根究底也就是官僚制度、财赋制度、选拔制度、官学制度、律法制度等等,但最重要的也就这几种。无论改动哪一个,都会影响到社稷的命运。

张温、卢植等人提出了一揽子改制计策,其中的宗旨就是“儒法兼融,以法治国”。在这一揽子改制计策上,突出体现了“隆礼重法,轻赋薄徭,唯才是举,严刑峻罚”四个具体的施政措施,尤其是“严刑峻罚,乱世当用重典”这个恒久不变的定律在所有改制计策上随处可见。

要隆礼重法,官学上就要逐步做出重大调整。既然是调整,那么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之间在学术上的矛盾就不会于短期内被严重激化。同时这个办法也能极大地缓和两派官僚在政见上的巨大分歧,有助于通过和实施改制之策。

轻赋薄徭的目的是富民强国,但从目前的现状来看,纯粹依靠农耕在短期内增强国力,击败遍布天下的叛逆,很不现实。所以依照治理北疆的经验,老臣们还是决定实施本朝初期的农工商并重之策,全面彻底放开盐铁茶等各种产业,鼓励营商。现在的商贾和过去的商贾有很大的区别。大汉经这几十年的卖官鬻爵,家产丰厚的富豪商贾们不是入了“士”籍,就是成了官宦之家,身份早已今非昔比了。官、商在今日的大汉已经混为一体,界限模糊不清。这“商”就是想禁也禁不掉,反而让朝廷丧失了很大一笔税利,所以还不如彻底放开,增加国库的收入。国库有钱了,才能赈济灾民,才能出兵平叛,才能做到轻赋薄徭。否则,这轻赋薄徭,藏富于民就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话。

唯才是举是大汉选拔人才制度的主旨,近四百年来一直如此。但为什么到了后来却无法选拔出优秀的人才,导致吏治到了极致,后来竟然出现了真正的贤能之士只能依靠李膺、郭泰、许劭这些名士点评才能入仕的咄咄怪事?

本朝的选拔制度,历史上称之谓乡举里选,贤能之士可以通过三种途径入仕。

一种是无定期的,比如老皇帝驾崩,新皇帝即位。这时新皇帝往往下一道诏书,命令各州郡举荐贤良到朝廷入仕。又比如碰上灾荒之年,天子往往也会下诏希望地方推举贤人,替朝廷效力。这种选拔不定期,也无固定的举荐机构。地方郡县可举,三公九卿,朝廷大员也可举。

第二种是特殊的选拔,也是不定期。比如朝廷要派人出使匈奴,需要通匈奴语,能吃苦应变的人才。朝廷里需要的一些比如晓习治水、熟知天文的特殊人才,天子常常下诏征求。如果自认有这方面的才干,可以自举。各级官员也可以举荐。

还有一种定期的选拔,就是选举孝廉。所谓察举孝廉就是地方郡守长官在本地发现孝子、廉吏后,举荐给朝廷。这制度从孝武皇帝开始,一直沿用至今。本朝有一百多个郡,每年有两百多个孝廉被举荐到朝廷。这些人到了朝廷,并不能像贤良一样马上就能当官,他们大多安插在皇宫郎署里做一个郎官。十几年以后,就有两千多个。过去皇宫里的郎官侍卫也只有二千人左右,自此制度形成二三十年后,皇宫里的郎官全部变成了郡国孝廉。这些郡国孝廉,多半是由太学毕业的补吏出身。于是孝武皇帝以后,本朝做官的人渐渐都变成了读书人出身。

本朝当时的这个制度非常好。一个青年跑进太学求学,学业完成后,到地方郡县为掾属小吏。有了成绩后,再经郡国长官察选到朝廷。又经朝廷一番规定的考试后,才开始正式入仕。这是当时入仕从政的唯一正。朝廷的所有官吏,几乎全由此途径出身。本朝自孝昭皇帝、孝宣皇帝开始,历任宰相全是读书人,他们的出身也都是经由地方选拔而来,因读书成才而入仕途,和权贵官僚富豪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这个制度到了光武皇帝之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郎署里的人才太多,要待分发任用的人才数不胜数,于是本朝无定期的选拔和特殊选拔制度就搁置了,仕途仅仅剩下了孝廉察举一条路。但就是这样,人还是越来越多,于是朝廷命令分区察举,然后又演进到按户口数比例分配,制为定额察举。当时郡国满二十万户的才能察举一个孝廉,于是孝廉成了一个抢手货,这把原来孝子廉吏的原义完全丢失了。后来又因为请托舞弊,逼得朝廷在察举孝廉后又加上了一番考试,如此一来,原来察举孝廉的用意就彻底没了。

本朝选拔人才,最先必进太学读书,这样才能获得补吏的身份。做了补吏后,才能获得察举的资格。这种由教育而行政实习,由行政实习而选拔,再由选拔而考试,由考试而任用的四个阶段,看上去似乎很合理,但弊端极大。

在这个年代,穷人读不起书,普通士人的读书机会也很难得。

首先书本非常不容易得到。这时的书籍都用竹帛书写,很少纸张。即使有纸,也是贵重至极。(此时尚无印刷术,要到唐宋才开始有印刷。)古代书本必得传抄,一片竹简只能写二十来字。抄一本书,耗费极大。帛是丝织品,它的贵重可想而知,一般人家根本没有。

就算你有竹简,有绢帛,但你没有书。要抄一本书,你得不远千里寻师访求。话说回来,如果老师不收你,你到哪里抄书去?因此在这个年代,读书求学,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一般贫穷百姓想都不敢想。

当然,如果你出身读书家庭,那这书的问题也就解决了。本朝爵位虽然不可世袭,而书本世袭却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人可以干涉。有了世代的书本就有了世代经学,有了世代经学,便可世代入仕。比如象许劭这种人,你不做官,皇帝也要逼着你做官。因此,学问与书本,其实就是权势和财富。黄金满屋,不如遗子一经,就是这个道理。当时一个读书家庭,很容易变成一个做官家庭,做官家庭也就是有钱有势的家庭。

如果家里有一个做到二千石的官,当上一郡太守,便可有权察举。经他察举的便是他的门生故吏。这些人发达后,对故主总要报点私恩,必然也会察举他的后人。每郡的孝廉人数有限,于是这有限的名额就落在了几个有限的家庭里。这几个有限的家庭就成了所谓的世族门第。这些门阀世族每个郡都有,他们越来越兴旺,此郡做官的人也就越来越多。由此可以想象,在这种环境下,吏治也就成了必然。

一个好的制度变成了坏的制度,尤其是这种关系到王朝兴衰,国家兴亡的制度变坏了,大汉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没落。

唯才是举,说起来很轻松,说了几百年了,结果这个“才”是有,这个“举”却出了问题。

要想真正做到唯才是举,难度非常大,这个“才”和“举”的矛盾非常突出。

现在能读书的,家境都不错,没钱读不了书。

到目前为止,听说放牛的不但读了书,还做了官的,目前只有经许劭点评的豫州六贤之一的虞承贤。不过这个虞承贤在被许劭点评之前,是个乡里的牧监,不是放牛赶车的。这就象何进不是屠夫一样,这个人其实也还是个读书人,不过地位低下而已。但正因为地位低下和生活拮据,他没有到太学读书的机会,随即也就失去了被察举的可能。然而,话说回来,这种人毕竟很少,真正读书人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财产,这种人也或多或少和门阀富豪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举”来“举”去,还是门阀世族的人,象汝南的袁阀、许阀,颖川的荀阀,关西的杨阀,关中的马阀,哪一家不是有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做官的?

经学是门阀世族的金饭碗,察举制度是维持这个金饭碗的锦盒,打破哪一个都直接关系到门阀世族的利益,所以如何才能做到唯才是举,成了实施和保证改制成功的关键。没有人去推行和维持改制之策,社稷终究难以中兴。

张温、卢植等老臣曾在晋阳大学堂召集名士、大儒深入探讨过这个问题。

许劭曾是本朝点评名家,所主持的“月旦评”天下知名,经他点评和举荐的人才,事实证明都是非常不错的。他现在在太原郡大力推行乡评,力图把乡评和察举制相结合,最大程度地保证所举荐之士都是真正的人才。

所谓的乡评,就是一些地方鸿儒名士,利用社会舆论和自身的名望,品评人物,以此影响官府的选拔取向,进而操纵舆论,进退人物。而士人们则利用让爵、推财、辟聘、久丧等合乎儒家要求的道德标准来争取乡评的肯定,从而求得仕途。

这在第一次党锢之祸后,曾非常流行,许多地方的乡评渐渐成为名士们“清议”的中心和举荐人才的权威。比如许劭、许靖兄弟主持的“月旦评”。第二次党锢之祸后,当时主掌朝政的奸阉们感觉到了各地越来越多的乡评对他们的危害越来越大,于是在他们的主持下,把各地乡评强行禁止了。

许劭到了晋阳后,迫于北疆人才的缺乏,和赵岐、蔡邕、王剪等声名显赫的硕儒再次推行乡评,希望发现更多的人才。

几年来的事实证明,这种乡评和察举相结合的选拔办法非常有效。许多因遭受黄巾劫难而变得一无所有,和流民一起逃到北疆的寒门士子就是这样被发现的,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北疆人才极度缺乏的危机。

张温、卢植等人借鉴了许劭的成功经验,随即决定用乡评和察举制相结合的办法来纠正察举制度的弊端。但这种办法在一定程度上打击和遏制了门阀世族对权柄的垄断,所以这种可以在北疆成功实施的制度,却在冀州遭到了极大的阻力。

参予改制讨论的崔烈、杨奇、陈纪、王泽、郭蕴、卫固、张范、黄岳、马丰等诸多门阀大吏异口同声表示了反对。

崔烈是冀州崔氏门阀的人,杨奇是关西杨氏门阀的人,陈纪是颖川陈氏门阀的人,王泽是太原王氏门阀的人,郭蕴是太原郭氏门阀的人,名震天下的党人郭泰郭林宗就是他家的人。卫固是河东卫阀的人,张范家是河内的世家,黄岳家是荆州江夏的,其叔父是黄琬,曾祖是黄琼,一个比一个有名。马丰是关中门阀的后人,马日磾的侄孙。

这么多赫赫有名的世家子弟一起提出异议,其声势非常大。他们认为过去有乡评存在并且能发挥作用,主要是党人用来反抗奸阉的一种手段,后来的事实证明也的确非常有效果。现在奸阉不在了,天子和朝廷被奸侫挟持,大家都是为了振兴社稷而努力,还搞乡评干什么?毕竟乡评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舆论,这对社稷的稳定没有好处。

双方的观点分歧太大,争吵也在所难免。

选拔制度直接关系到社稷的中兴,国策的持续、正确的执行,所以,卢植等人拒不让步。

在长公主起程到冀州的时候,李玮曾急书李弘,其中也提到了改制的事。

在他看来,改制才能兴国,这是无可非议的事。至于怎么改,那谁都不知道,要摸索着前进。因此他恳求李弘,只要是有利于拯救和振兴社稷,能帮助百姓吃饱穿暖的改制,都坚决支持。改制成功了,大汉和百姓都受益,失败了,再改。总有办法中兴社稷,有办法让百姓吃饱穿暖。前人能做的事,我们也一定能成功。

李玮对乡评和察举相结合的选拔办法持肯定态度。

在本朝,门阀世族,鸿儒和名士们对一个人的评价,常常按品级来划定。然后士人就按这个品级来出仕,这已成为本朝惯例,也可以说是一种选士制度。这种以品级论人的办法,说起来还是起源于班固大师。班固大师在其《汉书》中的《古今年表》上,大力宣扬性三品的观点,他在表中把人性分为“上智”,“中人”,“下愚”三品,而在每一品中又分为三等,这种评价人物的方法对后世影响很大,一直延续到今,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乡评实际上就是门阀世家按照被品评人物的权势与财富实力,再参据其人品才干,将士人划分为不同的等级,依次分享做官的权力。比如许劭曾评曹操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如果曹操不是出身显赫的官宦世家,而是出身于破落的小吏之家,许劭绝对不会说同样的话。

同样,“月旦评”之所以名著天下,不是因为许劭、许靖的眼光好,学问比别人大,而是因为“月旦评”的背后是许阀。得到月旦评的肯定,也就等于得到了许阀的肯定,被评之士的仕途当然一帆风顺了。

这种乡评对选拔人才,尤其是寒门士子还是非常有好处。比如我,我既无家世又无钱财,只有一个身居高位的老师。如果没有碰到大将军,我终其一生,大概也就是个府衙小吏而已。但如果我能被许劭先生品评一番,估计就能鲤鱼跃龙门,身价大涨了。再比如前司徒大人许相的儿子许大麻子,此人恶迹斑斑,如果被乡评说的一无是处,估计许相也不好意思把这个儿子拿出来丢人现眼。袁术也是一样。此人在京城时就有“路中悍鬼袁长水”的外号,如果他早年被许劭一顿恶评,估计现在也没有出头之日。

乡评的选拔很公开,很透明,这和察举制的不公开,不透明区别很大,但乡评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门阀世家有权有势,他们本身又参予其中,可以随时把乡评的影响力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否则袁术、许大麻子这种人也不会走上仕途了。

李玮认为,当前天子和朝廷被挟持关中,各地州郡拥兵自重,察举制无形中已被搁弃,而我们又极度缺乏可用之才,所以通过乡评和察举相结合的办法选拔人才已经成了唯一的办法。否则当改制触动门阀富豪的利益时候,新的制度将无法实施,中兴大业将受到严重阻滞。

李玮在书信中一再告诫李弘,迫于当前的紧张形势和即将开始的平叛重任,北疆和冀州两地的军政大吏一定要大力整肃。和大司马、大将府观点分歧严重的僚属,一定要利用晋阳朝廷撤消和国策改制这两次机会,把他们全部剔除出去,以防这些人将来祸乱河北,动摇中兴大业。

但观点不同不代表这些人没有学问,没有才能,大将军可以充分倚恃他们的显赫门第、权势、财富和声望,把他们的兴国安邦的热情引到学术的研习和人才的品评上去,经学和其它各种学术的发展上去。人才的选拔正是中兴大业最为急需,也是目前最为缺乏的,大将军因此可以鱼肉和熊掌兼而得之。

李玮的想法非常诱人,但真要具体做起来。却极为棘手。

李弘本来以为拿下了冀州,缓解了北疆危机,距离中兴大业也就越来越近了,但现在看起来,不是越来越近,而是遥不可及。治国和打仗比起来,两者的难度有天壤之别。自己为此常常感到心力交瘁,难以支撑。什么时候形势才能好一点,治国才能容易一点?

目前北疆诸将都是追随自己征战多年的悍将,虽然派系林立,摩擦时有发生,但还没有危及到军队的稳定,频繁的整军换将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然而,北疆的诸多大吏就不是派系林立,矛盾尖锐的问题了,而是在治国策略上,彼此之间有重大的分歧。这个分歧没有办法解决,只有让那些政见不同的人离开大司马、大将军府。但现在北疆文官有几大势力,到底让哪些人离开,把哪些人调任,还留下哪些人,却让李弘头痛不已。

北疆文官势力最大的就是这一帮来自长安朝廷的老臣,也是力主改制和中兴社稷的中坚力量。

由于长公主不再主掌国事,晋阳朝廷撤消,原来隶属于长公主府的一帮大臣立即转到了骠骑大将军府。原因很简单,朝廷撤消了,北疆也就没有义务再给这些大臣们提供俸禄了,只要把长公主的食邑补齐了就行。长公主养不起这么多大臣,大臣们没了俸禄,问题变得严重了。大臣们也要吃饭,也要养家糊口,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李弘于是让他们在骠骑大将军府挂个名分,拿一份俸禄,人都还隶属于长公主府。但长公主心忧国事,不愿意他们闲着,让他们都到骠骑大将军府去做事。

这些人先后到了冀州,尤其是马日磾、崔烈等大臣,对稳定冀州出了大力。这些人李弘无论如何不敢动,他连动的资格都没有。当年李弘回到卢龙塞,还是一个斥候的时候,崔烈就是朝廷的司徒了,张温是司空,袁滂是执金吾,盖勋是京兆尹,马日磾是太学大祭酒,卢植是尚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现在自己官大了,掌权了,竟然敢公开驱赶老臣了。这个念头,李弘连想都不敢想。

在北疆还有一股最大的势力,就是李玮、余鹏、谢明、宋文、唐云、尹思、田畴、田豫这帮最早追随自己的士子。现在这些人都在北疆最重要位置上,是北疆的核心力量,是李弘最为倚重的人。这股势力同时还包括赵岐、许劭、王剪、朱穆等最早来到北疆帮助自己的士人,还有就是唐放和一帮原并州府的官吏,还有左彦、黄庭、田完、孔宣这些黄巾系士人,他们为北疆的屯田,为北疆的稳定和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李弘非常信任他们,在李弘出征大漠的时候,正是他们在后方的艰苦努力,帮助大军收复了边郡,征服了胡人。

北疆的其它几股势力,也非常引人注目。有些人是陆陆续续来到北疆的,比如牵招、史路是原车骑将军何苗的掾属,刘恭、李历是原冀州牧韩馥的掾属,刘范、刘放是太傅刘虞举荐而来的,丁立是朱俊举荐而来的,张范、邢颙是随长公主而来的。这些人现在在北疆都居于高位。

但直接影响到北疆安危的却是北疆的门阀富豪和他们的门生子弟,这些人包括郭蕴、王柔、王泽、令狐邵、卫固、范先、徐陵、麴忠、孙资。他们个个都是根基深厚之辈,有的手里甚至还攥着北疆的财富命脉,哪个都不能随便动。

这几大势力中间又因为身份的不同,出身地域的不同,学术观点的不同,政见的不同等等,又分成许多盘根错节的小势力。

李弘越想头越痛,不禁恨恨地骂了一句,“仲渊这个混蛋,他怎么不到冀州来?”

站在他旁边的郑演奇怪地看了李弘一眼,小声说道:“大将军,要急调李大人吗?”

“不,不……”李弘连连摇手,“我只是想到他,随口骂骂而已。”

七月中,兖州,山阳郡,昌邑城。

青州黄巾军在可马俱带领下,攻克东平国之后,没有象人们预料的那样回援青州,而是突然南下,和攻打徐州的孙观部会合,猛攻徐州的东海郡。

徐州刺史陶谦抵挡不住,向兖州牧曹操、陈留郡太守张邈、山阳郡太守袁遗、任城国相郑遂求援,还没有等曹操做出是否援救的决定,黄巾军首领徐和就率军杀到了任城国。

青州黄巾军再次显示了它犀利的攻击力,其锋锐无人可挡,连克樊县、任城,顺着泗水河呼啸而上。

曹操、张邈、袁遗、鲍信、吴资匆忙集结军队前往任城支援。兖州军在经历了济北大败后,损失严重,其两万军队主要由曹操的东郡人马和张邈的陈留军组成,其余郡县几乎没有什么军队了。

然而,当他们匆匆赶到亢父城时,看到的不是徐和的一支黄巾军,他们还看到了司马俱和孙观的两支黄巾军。

曹操气得破口大骂,陶谦这个老匹夫,竟敢帮着黄巾军欺骗我们。

十几万黄巾军一拥而上,在亢父城郊的南阳湖(今山东微山湖北部)围住兖州军誓死血战。

曹操带着大军奋力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走,两万大军折损一半。

兖州军退守山阳郡的昌邑城,曹操向洛阳袁绍求援。

这个时候,李弘的书信到了。曹操看完后,顺手把书信丢到一边,指着前来送信的信使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大将军,兖州现在是我的,叫那个金尚滚回长安去。他敢踏足兖州一步,我就砍了他。”

荀彧捡起书信看了看,脸显忧色,“大人,大将军要趁火打劫,杀进兖州了。”

曹操无奈长叹,“再急书本初兄,立即派军来援,否则,兖州就是豹子的了。”

荀彧犹豫良久,缓缓说道:“这个时候,重要的不仅仅是援军,还包括兖州各郡大吏对大人的信心。大人迫切需要一场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