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唤樊哙到近前,听韩信道:“你可领人夫一万,去修栈道。须当一月内筑成,若迟一天,军法处置。”樊哙一听,唬得魂不附体,道:“元帅莫要说笑。”韩信道:“此乃正事,如何说笑?”樊哙道:“那栈道,长不下三百里,现尽被烧绝。且沿途险恶,一月之内,如何能够修成?元帅果欲杀樊哙,就请此时。这等军令,樊哙安敢领受?”韩信道:“为将者,临事不避危难。将军乃忠义之士,精明能干,放此奇功一件,不当推却。前在朝堂之上,你曾答应,愿替本帅逢山开道,遇水架桥,今为何却要收口?”说得樊哙哑口无言,寻思道:“若不从,必犯军令。好汉不吃眼前亏,去了再说。”嘴里胡乱答应了。韩信又传令,教周勃、柴武两个,随了同去。三人接了令,收拾人马,连夜赶往褒中去了。汉王欢天喜地,起驾回宫。韩信散了操演人马,自回帅府,安排出兵之事,不在话下。
不说韩信如何准备。单说樊哙,下了台,即去司马府中挑了一万人夫,领了镐、锯、斧、铲等修桥器具,同了周、柴二人和一千军卒,连夜奔褒中来。及至赶到褒中,已是黎明时分。樊哙停下马来,喝令埋锅造饭。众人走了一夜,都疲惫不堪,歪七竖八捡平坦的地上乱歇。一转眼的工夫,天便放亮。众人聚一处吃了早饭,继续往前赶路。仅走了四五里,便到了栈道入口处,一看,尚有很长一段道路完好无损。周勃道:“不知前面烧成甚么模样?”樊哙道:“看过便知。”当时传令,就地安营扎寨。留下柴武,带了众人去山上搬石、伐木。却叫七八个军卒跟在身后,与周勃一齐,骑马踏上栈道,往前面来察看。
约莫走出七八里,再不能行。打眼看时,沿山崖的栈道,路面皆已被焚毁,只剩些烧焦的木桩子,长的短的,横错在那里,经水一打,早生了绿苔,一派凋敝景象。抬头看,陡峭的山峰,无边无际,绵延不断,一眼望不到尽头。脚底下水声涛涛,顺流滚动,哪里能停得舟船?樊哙、周勃两个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声:“苦也!”彼此相看,都抱怨起来。周勃道:“这栈道筑在险绝处,没个立脚之地,即便有十万壮夫,修一年也修不完。”樊哙道:“老弟说得是。必是韩信无力伐楚,又不肯明说,便想出这么个推延之法来,他却又将此干系赖在了你我身上。”周勃听了,附和道:“多半是此意。却如何是好?”樊哙道:“他当下大权在握,又得大王宠信,莫说不依他,便是发几句牢骚,也是个砍头的罪。今既兜上,当算倒运,少不得还要按他的吩咐去做。嗨!可恨那张良,平白无故的,偏偏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只一把火,竟将栈道烧了个精光。到如今,却叫我老樊来代人受过。”口里不住的唉声叹气,却是无可奈何。
回到原地,将刚才所见的都告诉给柴武听。柴武道:“军令如山,不好抗拒。我三个只管尽力去做,便是延期了,元帅也怪怨不得。”周勃也道:“到时要罚,也是三个人。先顾了眼前再说。”樊哙气馁,早没了主意,尽随他二人说的去做。众人依照吩咐,采伐的采伐,搬运的搬运,打桩的打桩,铺路的铺路,分作几拨,轮换着上。若光采运犹可说,可就苦了立桩架桥的。那栈桥许多地方搭在悬崖峭壁处,底下水流湍急,极难做手脚,稍有不慎,就给磕破了皮,闪了身体。半天下来,人夫们一个个弄得精疲力竭,气乏神疲,皆都苦不堪言。却有谁敢怠工不做?只把怨气都撒在张良身上,整天骂个不休。
到第三天上,前面搭桥的,已累倒了四五十个,滑入水里淹死的也有六七人,而进度却极为缓慢。樊哙心中焦虑,又想不出甚么方法来,瞪眼干着急。正愁闷间,只见一伙人飞驰而来。到了近前,才知是中大夫陆贾,赍了元帅府木牌,赶来催促。樊哙迎住,请到营帐里来,接过木牌一看,见上面写道:“兵马粮草俱已齐备,单等栈道完工。将军当督催人夫,加紧抢修。如过限不完,定按军法从事。”樊哙看过,叫苦不迭,道:“栈道修复,困难重重。现如今已过去三天,所修道路尚不足半里。按此计算,一月之期,如何能够完工?劳烦先生,去元帅面前通融通融。如能宽限几个月,老樊日后必当图报。”陆贾问道:“延长数月,将军便有把握么?”樊哙略加思索,道:“实不相瞒,便是一年,也修不完。”陆贾笑道:“我这里有一言相告,将军是否要听?”樊哙道:“只须救得樊哙,啥话都听。”陆贾道:“请屏退左右。”樊哙示意,手下人等忙都退到帐外。陆贾见无人在侧,低声道:“请将军附耳过来。”就在樊哙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樊哙听完,乐将起来。陆贾忙摆手道:“此事独说与将军听,他人皆不可知。”樊哙连连点头,便要设宴招待。陆贾道:“事成之后,再请不迟。”立起身来告辞。却假意儿高声道:“超过时限,提头去见元帅。”樊哙会意,唯唯诺诺送出帐来。等见陆贾去得远了,忽地破口大骂,道:“莫说一个月,便是一年,也修不完!”周勃、柴武听闻使者到,赶来看时,见樊哙正在那里骂骂咧咧,一齐过来解劝。樊哙怒气未休,道:“明日里,我当差人奏告大王,请多添些人夫来。”却在那里装腔作势。
次日,樊哙真的备了一封书,差了个心腹偏将,快马去南郑,到宫中奏告。过了三日,汉王果就指派御史周苛,带了五千人夫,赶来援助。樊哙假作欢喜,点查收了。周苛交代过,自回朝复命。樊哙即将人头重新编排,每五十人为一甲,立总甲一名,小甲五名,定点定量,分包工程。如有一处未完工,此五十人都不得歇息。众人夫谁敢不从?一天下来,进度自然快了许多。樊哙却似换了个人,整日里大呼小叫,看得周、柴二人直纳闷。
这一日,与往常一样,众人照例是各按地段,出工修筑。及到下午,韩信差偏将孙兴,持了令牌,来见樊哙。樊哙问了,忙叫人去将周勃、柴武请到帐里来。待坐定,樊哙道:“元帅今着孙兴来替换我三个,只教留下三千人继续修筑栈道,其余的皆随了回南郑,有大事要做。”柴武道:“怎回事?”樊哙便将上回陆贾私下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道:“原来元帅早有成算,却叫我等在这里使障眼法,好瞒过章邯那老贼。”周勃嗔怪道:“樊哥,都把你当好人,却没想也贼滑。”樊哙道:“非是老樊隐瞒不说,实元帅告诫得紧,不敢透露半点风声。”当下陪了不是,三人都笑。即唤偏将来,急急收了人马,别过孙兴,奔南郑来。
却说韩信,心底里早就盘算好将如何进兵,只是虑及章邯一人。他在楚营时,已曾领教过章邯手段,行事胆大却心细。而今,章邯身为雍王,领受着秦岭以北三十八个城县,别无所惧,唯恐汉王发兵侵犯。他又算不准会从哪条路过来,岂能不在汉中安插奸细?那韩信何等的精明,处处都能够算计到。前既有张子房放火烧了栈道,使项王放心东去;今何不故技重施,再骗一回章邯?才故意叫樊哙,让他大张声势,领着人去修筑栈道,弄得满城皆知。
数日之后,粮草已从巴蜀运来,查点一算,绰绰有余。韩信欢喜,便奏请汉王,择日启行。众将闻知消息,都在背地里窃窃私语,道:“栈道只修了数里,如何便要出征?却从哪里前行?”都不知道元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不敢动问。汉王接韩信奏章,也犯嘀咕,召来萧何问道:“栈道尚未修好,元帅却来奏请出兵,不知何意?丞相辛苦一趟,去问个明白。”萧何领命,便来帅府寻问。韩信正在翻阅各路起兵文书,闻萧何造访,忙迎将出来。叙了礼,请进内堂,分宾主坐定。寒暄过后,萧何开口问道:“大王接到奏章,心存疑虑,特使老夫前来相问。元帅东征策略,可否告知于我?”韩信道:“丞相可知,昔日张良教大王焚烧栈道,是何用意?”萧何道:“以示大王无东归之意也。”韩信道:“栈道烧绝,大王数月之内必不能进入关中。此事丞相可曾想过?”萧何道:“当有其他出路。元帅何不以实情相告,却害老夫胡猜?”韩信笑道:“丞相果非常人也。”便说出那条古道来,道:“我教樊哙明修栈道,好让章邯不作准备。大军却从古道进发,只须十多日,既可抵达陈仓城下。我料那陈仓城中,必不设防,取来轻而易举。到时兵马未动,弓矢未发,已得轻松过关。丞相今可奏报大王,请勿再有顾虑。”萧何听了,满心欢喜,辞别韩信,径来宫中。汉王听罢所奏,大喜,道:“韩信真神人也!”顿时信心倍增,准了韩信所奏。当即让常侍中卢绾,携密旨一道,火速赶到元帅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