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而下,唐成送走一身雪花的李隆基后便径直回了工地上为他单辟出的休息间,屋里来福早架好了一大笼炭火,热腾腾的暖气逼人,在门口抖落尽身上雪花的唐成刚一走进来,忍不住就重重的打了两个喷嚏。
见状,来福忙把早就准备好的干衣裳服侍着唐成换了,又用火笼里煨烧着的水滚滚的弄了一瓯茶出来。
换过干爽的衣裳在火笼边暖暖活活的坐定,手捧滚烫的茶水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外面的落雪和天地素裹的景色,这忙里偷闲的时刻也着实是惬意。
偎火而坐,捧茶观雪,此时此景竟让唐成油然想起一首诗来,闲来无事,索性自娱自乐的曼声轻吟了出来:
都城十日雪,庭户皓已盈。
呼儿试轻扫,留伴小窗明。
咂摸着曼声吟完之后,唐成自失的笑出声来,穿越的时间久了,跟这时代的文人墨客们接触的也多了,虽然他自知远远算不得一个唐朝的文人,但像眼下这般偶尔发发酸气的毛病却是耳濡目染的给惯下了。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唐成正欲俯身添茶时,蓦然便听门外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道:“烹茶观雪,好雅的兴致,只是这般好雪却要呼儿而扫,真真是焚琴煮鹤!”,说话声中,便见一个明媚女子在两个仆妇的护持下走了进来。
这女子头戴着一顶遮蔽风雪之用的帏帽,此帽类于笠状,帽檐周围垂有布帛,长可过膝将全身遮蔽。帽子之外则是一袭黑狐皮的风氅,如此以来愈发将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
唐成听着这女子的声音却熟,然则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她究竟是谁。便在这时,已进得屋来的女子已解了风氅。及至在仆妇的服侍下去掉帏帽之后,顿时便露出那式样别致地朝云近香髻来,发髻上斜插着的那一枚水玉搔头愈发衬的她鬓发黝黑,肤光胜雪。
“额黄侵腻发”,时俗中女子状饰必然是少不得要轻敷额黄的,但这明媚少女所用额黄却非时下惯常的黄粉,竟是直接取用金粉在额头浅浅的勾勒出了一支横斜的明黄腊梅花。恰与额头正中的那点新月型花子相得益彰。
眉画垂珠,面上地妆饰正是时下最流行的“醉园双媚”。配合着大和春的点唇式,直将女子的明媚娇艳衬托的淋漓尽致。
这少年女子本就是天然一段风流,再经过这番精心妆饰后就愈发显的艳光逼人,原本被窗外雪色衬的有些凄清意味的房间在她一走进来之后,顿时平添了几分明艳地亮色。
不得不承认,总是有那么一些女子能独得天地钟爱,从而成就惑人眼目的无双丽色,譬如眼前的这位。
“七织。你……怎么来了?”,任唐成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京城长安的雪日,恰于他大发酸气的捧茶吟诗时,推门而入地不速之客竟然会是一年前在扬州的旧相识。身为快活楼头牌清倌人的红阿姑七织。
“我为什么就不能来,这长安城你买下了?”,轻轻抖落着金泥簇蝶裙上飘落的雪花,抬起头来地七织先是蹙眉抢白了唐成两句后。复又展眉莞尔一笑,“山不转水转,小贼,看你这回还往那儿跑?”。
当日在扬州时,七织稳压满城烟花,其无双丽色可见一斑,此番宜嗔宜喜之中更为那丽色添入了几分俏皮的娇媚,他娘的。这世道真是不公平,硬扎扎的美女还真就是做出什么姿势都好看。
唐成早从关关口中听说过这“小贼”的出处及去年他从扬州走后七织急追而送的旧事,当日听说时倒也有些感怀于她这份相送之情,是以此时对“小贼”的谑称也不以为意。远离亲人来到陌生的京城已有月余时间,恰于今天这个大起乡关之思地雪日遇到这么个旧日的相识,虽然两人之间远远算不得知交,但他乡遇故人,怎么着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正是出于这般想法。唐成对七织倒不像去年在扬州时那般不假辞色。对于她这“小贼”的抱怨也只一笑而过。
“来福,看座”。吩咐了一声后没见动静,唐成侧身之间向有些发呆的来福加重了语气道:“看座!”。
“噢……好……是”,唐成加重的语气惊醒了眼神直落在七织身上的来福,脸上一红,缩了缩脖子的他忙不迭地又搬了一只胡凳在火笼边放好,放好凳子之后,本已直起腰要走开地这厮顿了顿后竟然又弯腰下去,用袖子在那本就极其干净的胡凳上狠狠地又抹了抹。
七织当面,贴身长随来福这仓皇失措的表现实在是有些不堪,只把唐成看的蹙眉不已,目睹唐成如此,从来福身上收回目光的七织掩唇之间“诘”的一声轻笑。
哎,自己的贴身长随在美女面前这般不争气,唐成也只能徒唤奈何,“雪日天寒,你且坐下暖暖身子吧”,伸手邀座过后,唐成便向随着七织身后刚刚走进来的张亮长随而去。
“这是家老爷从淮南道扬州请来镇园子的头牌阿姑,今个儿刚到的京城,说是想来看看园子。她若有什么不是处,还请唐大官人看在家老爷的面子上多多担待些”,长随手指了指七织轻声解释道。
唐成闻言后虽然诧异张亮怎么能把这等红的发紫的头牌给弄来,却也知道这长随未必就能知情,遂也没再细问,“你家老爷在那儿?”。
“家老爷刚才是一起来的,因在外面遇见了三殿下就吩咐小的先进来,他稍后就到”。
“嗯,知道了,看你一身雪,找个地方去暖暖身子吧”,长随一礼出去后。唐成转身回到了火笼边儿。
眼瞅着来福见到七织后就是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唐成索性也懒得再唤他,自去将旁边书几上的上品刑窑白瓷茶具又取了一只,放进捏碎的团茶后就着火笼里煨着的滚水冲了一盏茶。
等盏中茶叶尽数舒展开,整个茶水也呈现出一片通透晶莹地青碧之色后,方才将之递给了七织,“这茶是今春寒食节前采下的顾渚紫笋,水是自外边那株梅树上就便收集的新雪。新雪配新茶,尝尝吧”,递过茶后,唐成提了提衣角后对面坐了下来。
七织边在火笼上烤着手,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唐成冲茶。上品的刑窑白瓷素以轻薄著称,此刻碧色的茶汤透过盏壁微映出淡绿的光泽,盏内的茶水直如绿玉一般,其中又有青青地茶叶随着水势升降上下。在袅袅而起的茶雾中或舒或卷,仅仅是一盏茶,但这卖相却如上品的山水画般清新悠远,春意盎然。
“真好看,只是煎都不曾煎。这样的生茶也能喝?”,现今与唐成对面而坐的七织尽收了在扬州快活楼时的妖艳,因不是特意取悦于人,恢复了平常姿态的她显露出了唐成以前不曾见过的随意清纯来。
唐成知道七织问话地来历。此时饮茶跟后世的简易不一样,时人要吃茶时总是先将茶饼用碾子碾的极细极碎后再添生水煎煮,其间还要跟煮饺子一样添两次生水,俟茶三沸之后再用细细的丝网滤去茶沫而饮,其中更可根据个人爱好或加糖,或添加姜蒜等其它佐料,这种特定的饮茶方法被称为“煎茶”,跟这样煎出来地熟茶相比。唐成这随意用水一冲的清茶在七织看来自然还是“生”的,是以因有此话。
时隔一千三百多年,不同的饮茶风俗若要解释起来地话委实麻烦,唐成也不想费这口舌的多说,闻问之后也自无话,只是端起了自己的茶盏轻呷一口以为示范。
“好淡的茶味”,跟时人喜欢添加作料的煎茶比起来,唐成冲出来的茶水的确是清淡。满脸好奇的七织小呷了一口后刚发出这句感叹没多久。蓦地讶然又道:“好清香地回味!”。
闻言。唐成展颜而笑,这一笑像极了手中的茶水般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