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学堂生涯,只因这次学习的实用性更强,段缺益发的用心,其用功之勤力让文绣吃惊不已,诸般学问之中,若论枯燥,训诂学实是位列一二的,她却没想到以段缺这样的年纪竟然能做到这等地步。
专心于某件事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之间,冬天到了。
屋外寒风凛冽,盘着地龙的屋内却是温暖如春,今日范老翰林一早便去了城中拜客,书房中就只有文绣及段缺师徒两人。
“错了,这个云纹是翘舌音,喏,你看,舌头需顶着上颚,用鼻子把音发出来才成,这些个云纹发音含糊,似你这般念的太过清楚反而不对了”,北窗书几下,穿着一身藕色七破间裙的文绣张口仔细示范着发音的位置,素来端庄柔弱的闺阁大小姐现在看来实有说不出的娇俏,“看清楚了?那你再试试”。
一连试了七八遍,段缺才找准这个云纹发音的感觉,待到文绣满意的放下手中戒尺开始云纹书写时,问题又来了。
“又错了,云纹书写第一条便需笔随意转,持笔用墨时总是越飘逸越好,这个云纹本就繁复,似你这般运笔如此持重,再怎么写也不对”,眼见一连试了两遭,段缺笔下的云纹依旧是意阻笔断,在后面站看的文绣索性微微俯下身子,伸手握住了段缺执笔的手,便如教小儿写字般亲自带着他运笔,“放松,你莫要使力,跟着我的笔意仔细揣摩,对了,就是这样,写这云纹时,心中所想,笔下所用,总需合着‘云无心以出岫’之意,看,这个可不就挺好”。
将这个繁复的云纹一气呵成,大有成就感的文绣低低欢呼一声后,这才猛的醒悟过来两人姿势的尴尬,因段缺身量高,她要就着这个姿势教写难免就将身子紧贴在了段缺身上,身贴身,手握手,文绣何曾与年轻男子这般接近过?一旦醒悟,人猛然离开的同时,脸上已起了一层淡红。
文绣一连避过几步之后心思才静定下来,用眼角余光去瞥段缺,却又正见他将自己方才握着的手凑到了鼻前,这个动作委实太过羞人,文绣一见,脸上的浅红顿时又加深了三分颜色。
当此之时,粉腮生晕的文绣那里还有半点严师的模样?心中真是又羞又恼,羞自不必说,恼的是段缺这个帝都花花太岁们常用的动作委实太过浮浪,实不该是良家子所为。
“你手上怎么有黄枳的气味?那炉丹药开火才第四日,依着丹方还没到加黄枳的时候”。
段缺带着疑问的话语解了文绣的羞恼,不过……原来他刚才只是闻见药味才有此举动……一念至此,文绣羞恼刚罢,心里又莫名生出些说不出来由的轻怨。
难怪戏文里常说呆书生,不解风情,可不就是个呆子!
“文绣?”。
“分明已经是第五日了,开火第五日子时加黄枳,哪里错了?”,文绣说完,停了片刻后,低声又补了一句,“呆子”。
段缺耳力灵敏,又不曾见过文绣这般模样,更不明白这是怎么了,闻言转过头来不解的看着她。
“没什么”,言罢,提了一分音量,“把刚才那云纹再写十遍,若是错一个便加罚十遍”。
“好”,扭过头去,段缺果真伏案写了起来,文绣见他这样子,直把袖中的手巾帕子拧了又拧……
前些天里有一日课业结束,段缺在独居的小院儿中炼丹时竟鬼迷心窍的犯了个忘了闩门的大疏忽,正巧被前往后花园路过的文绣闯进来给见着了,尽管段缺一再声明自己是炼制药丸,文绣依旧好奇不已,为了哄住不使其将此事泄露给范老翰林,遂只能收她做了个“烧火丹童”。
本想着她好奇劲儿一过之后也就罢了,孰料看着柔弱的文绣却是坚韧有长劲儿的性子,真要接手了什么事情之后断不肯半途而废,如此两个月下来,她竟是把李金鼎料理的妥妥帖帖,更因其天生的细致,火候看护时在时间的把握上几乎是分毫不差,慢慢的,除了最初的投药之外,段缺将其余的事情悉数交了给她。
炼药本是最耗时间的活计,有了文绣这么个帮手之后,段缺反倒省出不少时间安心做自己的事去。
白天专心于云纹的学习,晚上则是呼吸导引,此前一段时间灵力修为突进虽快,却也带来了体内复杂灵力流之间融合的问题,有这几个月的导引调整,新进度上虽没什么突破,却趁此时间巩固了基础。
看来手把手儿的教导的确有效,此前怎么写都不对的繁复云纹一连十遍下来竟是行云流水,不曾有丝毫断裂。
堪堪第十遍收笔的时候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段缺抬头看去,却是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窗边的文绣推开了窗户。
“下雪了!”。
“下雪了”,段缺扫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去。
“下雪了!”。
段缺抬头,不解的看着文绣,“是下雪了,我知道”。
“这可是今冬的第一场雪!”,眼见段缺还是一副不开窍的样子,文绣恨恨声道:“我想出去赏雪”。
“噢,行啊,你去吧”,段缺摆摆手,复又埋首于经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