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凭和亲以得安宁,终非长久之计,唯有提兵北上,于匈奴一战,方可使吾汉家,不再为外蛮所欺·········”
听闻曹参此言,刘盈只讥笑着瘫坐回御榻,朝殿门外,诸韩使者离去的方向稍一虚指。
“此,便乃匈奴碍于和亲,而暂不敢起战端,方有之举······”
言罢,刘盈便面带苦涩的低下头,便是双肩,都不由有些耸拉下来。
至于殿内朝臣百官,自也是从刘盈这短短数语中,便看透了刘盈的深意;
只稍沉寂便可,便见王陵神情严峻的站出身,对刘盈稍一拱手。
“陛下之意,乃卫满夺箕子朝鲜之时,便已遣使匈奴?”
几乎是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殿内百官朝臣,包括提出问题的王陵本人,都不由自主的缓缓一点头。
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刘盈做出回答了。
卫满,是燕王臧荼曾经的部将,而寄居匈奴的臧衍,是臧荼的儿子;
无论是对于名不正言不顺,‘窃夺’箕子朝鲜政权的卫满,还是寄人篱下,除‘臧’姓外一无是处的臧衍而言,双方对彼此,都有巨大的利用价值。
——被汉室无限期通缉的卫满,需要臧衍作为桥梁,以获得匈奴人对‘卫氏朝鲜’的庇护;
而一无所有的臧衍,也需要卫满这个‘臧荼遗部’,以及卫满控制下的卫氏朝鲜,来谋求东山再起的可能。
双方一拍即合,又早有渊源,这样的联盟,几乎是必然。
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摩卫满这个逆贼余孽的话,连卫满夺取箕子朝鲜的决定,都很有可能是以‘已经和臧衍取得联系,并得到匈奴庇护’作为前提,才最终得以实施!
而这样一来······
“陛下!”
稍思虑片刻,便想明白其中的关键节点,王陵便心下一急!
“陛下。”
“若贼子卫满已得匈奴庇护,今卫满遣使,便当乃欲激吾汉家陷足于朝鲜!”
“待大军东渡浿水,北墙空虚,匈奴恐当即刻南下,驰掠汉边!”
“及汉匈和亲,匈奴亦可言:卫满已献忠于彼,即为匈奴臣;汉家攻伐匈奴之臣,匈奴胡骑方有‘回应’之举······”
语调低沉的道出此语,王陵望向刘盈时,面容之上,已尽是担忧和坚决!
“故臣以为:朝鲜之事,吾汉家,万万不得插手其中!”
“尤不可遣大军东渡,与匈奴口实之余,使吾汉家之兵陷足朝鲜!!!”
听闻王陵此言,殿内百官纵是也已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也是不由心下一惊。
“卫满此贼······”
“颇有狡诈之姿啊?”
带着这样的思绪,众人只悄悄转过身,通过眼神,彼此交换起了意见。
——要知道短短半日之前,‘卫满请求与汉室结为兄弟之国’,还是长安过去一年最大的笑话!
不知道有多少位鄙未敢忘忧国的汉家之民,嗤之以鼻的表示:这卫满,怕是吃酒吃糊涂了、在朝鲜冻坏脑子了!
但此刻,意识到卫满此举,究竟暗含着怎样的政治意图时,长信殿内的数百名汉家重臣、朝堂精英,却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卫满那句‘请为兄弟之国’,分明就是受匈奴人指使,激汉室出兵!
而汉家却因为卫满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箕子朝鲜乃周封君,汉室又自诩‘承周法统’;若坐视箕子朝鲜亡国而视若无睹,那刘汉社稷的统治合法性,就将直接动摇!
汉家君臣口口声声说的那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也将沦为一句彻彻底底的笑话!
但若是出兵朝鲜,情况则会和王陵所说的那样,给匈奴人落下‘汉室先动手’的口实,不必再碍于短短一年前的汉匈和亲,而无法大举南下,攻掠汉边;
汉室也将在朝鲜投注巨大的兵力、物资,最终却大概率只能得到一个‘帮箕子胥余之后复国’的虚名······
“安国侯所言甚是。”
“《孙子》云:夫战,上战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最次攻城。”
“今朝鲜之局,陛下恐当三思而行,主之以伐谋,辅以之伐交。”
“若非必要,朝鲜之事,陛下恐不宜出兵······”
见曹参也站出来,劝刘盈‘不要动武’,殿内朝臣百官的神情,也缓缓带上了些许坚决。
只要再有一个重量级人物出身,表示‘不能动手’,众人就将一齐出身,劝刘盈‘暂且忍辱负重’。
但在殿内百官的注视下,立身于朝班前列的几位重臣,却都面呈若水的陷入一阵漫长的思虑之中。
更让众人感到意外的是:最终战出来的,居然是卫尉郦寄······
“大人,果真不愧为汉柱国之臣······”
回想起今日出门前,老爹郦商对自己做下的嘱咐,郦寄只在心中由衷的发出一声赞叹,便站出身,朝刘盈郑重一拜。
“陛下。”
“朝鲜之事,乃匈奴驱使卫满,为吾汉家所设之谋。”
“无论发兵讨之,亦或谋、交并之,皆有于吾汉家不利之处。”
“故臣以为,此事,恐当由陛下定夺。”
“若太后愿为吾汉家谋划,更当使百官信服、社稷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