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椿任由他用浸湿的绢帕洗刷自己的枝干,目光一眨不眨,好长一段时间里,静止得像棵沉眠了的树苗。
“下回出门,我尽量带上你。只不过抱一盆草四处闲逛似乎有点惹眼。”
“不知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比如另换个小盆儿?嗯,要么用黑布罩一罩,可以装作鸟笼……小椿?”
嬴舟发现她没声响,不解地唤了声。
戳在土里的树枝终于有了动静,带着几分感慨地托起脸颊,语气轻倩而美好,“嬴舟,其实你平时就该多说说话的。”
“你声音很好听。”
他拧巾布的手几乎是当场一顿。
微尖的耳朵瞬间扇了扇。
目光好似无处着落般闪烁片刻,才接着把拧水的动作完成,嗓音低低的:“有吗?”
“有啊。”小椿支起身,“在我见过的人之中,你的最好听了。”
嬴舟不以为意地嗤笑,给她擦脸,“你这辈子才见过几个人?”
“见得不多,可是也听了不少。”她据理力争,“满大街那么多人,一路行来,还是数你的嗓音最漂亮。”
“声音也能用漂亮?”他对此深感怀疑,又忍不住问,“哪里漂亮了?”
“就……”小椿抱怀认真思忖,“比旁人的干净温和,以及……音色会有那种,不太明显的回响,像古琴。”
少年拎起水桶若无其事地往门外走,“那是犬类的特点,大家都这样。”
“怎么会,就算是特性,你的声音也是你的声音啊。”她在背后锲而不舍,“嬴舟,再多说两句嘛。”
他头也没回,“出去了。”
屋门“哐当”掩上。
嬴舟靠在门外,先是举目去看客栈陈旧斑驳的屋顶房梁,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握拳在手,欲盖弥彰地遮住唇角。
木制的楼梯狭窄陡峭,他难得有耐性一步一步地走。
其实扪心自问,前些时日,他真的有过念头想送这只树精回白於山。
嬴舟自小独来独往,习惯了一个人闯荡,小椿的聒噪与麻烦,使他几度打算放弃。
不过如今想想。
自己好像还能再坚持坚持……
白石河镇的秋天也有各色繁盛的花草卖。
午后趁着阳光不太灼烈,嬴舟当真带着小椿上街了,算是满足一回她长见识的心愿。
此处的花市品类丰富,最不缺的就是盆。
毕竟木头削的粗制滥造,既是进了城,自然挑个做工更精细的为好,也方便他们赶远路。
小椿听完大为感动,隔着一片叶子泪水迷蒙。
“你居然要给我买个新盆儿……”
她捂住双眼,“我实在太高兴了!”
嬴舟:“……你小点声。”
换盆儿于她而言就等同于换个新家,从家徒四壁的破木屋搬到富丽堂皇的大砖房,谁能不欣喜若狂?
故而挑选得也是慎之又慎。
嬴舟进铺子前对她说:“看中了哪个就用手指给我。”
小椿作为一个俗人,不可避免地喜欢花里胡哨的玩意,越是色彩鲜艳越是爱不释手。
沿途指的不是大红大绿,就是大蓝大紫,喜庆得几乎可以就地出嫁。
嬴舟眼角直跳,选择性地无视了她拼命伸出的枝叶,全当没看见。
简直是在欺负哑巴!
“这是人家置办喜宴用的。”他压低嗓音,“你想让人一路盯着走吗?”
树苗闻言在盆里落寞了一阵,很快又眼前一亮,揪着他衣衫指向别处。
……好一尊汉白玉的石雕古董。
嬴舟:“你觉得我抱着这东西还跑得动么?”
感情不是你在出力。
最后挑挑拣拣,顾左顾右,勉为其难地买了只陶瓷的孔雀蓝,兼顾了实用与美观。
小椿悄悄在盆儿上拍了两下,瓷器清脆的回音传来共鸣,然而后者仍旧不舍地瞥了几眼她的大红大紫,深感遗憾。
搬新家嘛,还是花花绿绿一点比较热闹啊。
嬴舟不善侍弄花草,故而挪盆儿是店主给帮的忙。铺子内几个打杂的小少年围在周遭,倒是对小椿的根茎枝条颇为赞叹。
“白栎树也能养成盆景吗?”
“我还从来没见过枝干曲线这样美的树苗……这真的只是棵幼苗?”
便有人问道,“公子平时都怎么养的?有什么特别的法子么?”
嬴舟倒是认真的思索了一番,“多陪她说说话也许会有帮助。”
小椿:“……”
她感觉自己被讽刺了。
“草木也需要人陪伴吗?”
“听上去似乎有几分道理,就如同豢养猫狗……早些时候曾听人讲,每日多夸赞自己的花草,能让其长得更鲜活些,不承想竟是真的。”
“那下回我也试试!”
嬴舟环抱着双臂,看着一群人给小椿换花盆,忽然间,他鼻翼警惕地皱起。
朝周遭嗅了嗅,又嗅了嗅,能闻到空气中蕴藏着的一缕不同寻常的血腥气。
绝非是屠户宰杀牲畜的味道。
他戒备地瞥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大街,终究还是收回视线。
罢了,当下别惹上什么麻烦就好,反正他们明日也要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