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江南方绿望枫红 第一千零九章 光明(1 / 2)

 天正十年(1582)6月10日傍晚,枫叶山城东山山麓上,竹中重治的庭院。

风尘仆仆的天野景德赶到后,便来到门口扣门。竹中半助一脸惊恐地打开了门,随时做好了搏命的准备,不过天野景德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径直绕过了他,走向了竹中重治的病榻前。夕阳透过窗户照入屋内,洒在竹中重治的身上。病榻上的竹中重治似乎早就知道天野景德会在这时候来,没有丁点意外,只是低声问道:“你把一切都搞定了?”

“你没有怀疑过我是真的要政变?”天野景德一边在竹中重治的病榻边的阴影里坐下,一边随口反问道。

“你的一切都值得怀疑,除了你对先主的忠诚。既然殿下继位是先主定下的,你又怎会反对?”竹中重治淡淡地解释着,天野景德却摇了摇头道:“不完全是这个原因。”

竹中重治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不过却被自己重重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你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天野景德冷冷地关心道。

“临死前的回光罢了,没有多少时间了。”竹中重治看了眼自己咳在枕头上那斑驳的血迹,释然地叹道。

“那看来你也没有自己看一遍我的遗书的精力了。罢了,我亲自给你解释发生了什么吧。”天野景德把本来要从怀中掏出的遗书副本又塞回了怀里,“我假装拥立二公子继位,写信给京都,把二公子从织田信长那里骗回了领内。然后我诱骗了真田大人,以鸦和军情司的力量发动政变,故意陷入苦战。随后向领内所有反对先主改革和殿下继位的宵小发出了试探邀请,也向所有织田家潜伏在雨秋家中的细作和眼线求援。把他们全部钓到枫叶山城后,放涅槃备进城,一网打尽。从此枫叶山城内也好,雨秋家内也好,再也没有任何反对殿下和先主改革的人,也在也没有织田家的臭虫了。之后与织田家的战斗里,也不用担心有内鬼泄露情报、里应外合了。”

“牺牲了多少人?”竹中重治并没有对天野景德那神乎其技的计划表露出丁点赞许,而是非常直接地质问道。

“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天野景德没有半点懊悔和内疚之意,坦然地承认道,“织田家派来雨秋家潜伏的也都是精英,但凡我有半点手下留情或是首鼠两端,都会被立刻看出端倪。只有获得了他们的完全信任,才有可能把所有潜伏的宵小一并诱出。天知道织田家渗透了多少人,所以我谁都不敢相信,只有把计划全部藏于自己心中,倒是连累了真田大人。”

“你明白这么做的后果吗?你一直说着少主胡来,说着少主不利于雨秋家和织田家的关系。可是你这一动,雨秋家和织田家已经决裂,织田家大军恐怕不日将兵临枫叶山城。红叶军还尚且在境外,你叫枫叶山城如何防守?至少你应该先调红叶军回来。”

“我说了,我不能有半点小动作。红叶军那边一动,这边的织田家细作就会起疑,我的计划也会失败。你也看到了织田家在雨秋家领内各地和各个要害部位潜伏了数千人,这些祸患一日不出,雨秋家一日不安。”天野景德信心十足地摇了摇头,“至于枫叶山城的防守,我早就准备了手段,待会会和你说的。”

“可是有必要这么急着让雨秋家和织田家决裂吗?这不是你之前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吗?”竹中重治叹了口气,无奈地退了一步道。

“我本来也没有这么急切行事的意思,但是这次织田大殿在先主死后的作为让我想通了。哪怕是织田大殿这样热衷于革新的主君,也不能容忍先主领内的改革。因为先主的改革虽然步履维艰,但是优越性一目了然。久而久之,自然会传遍全国,颠覆旧有的武家秩序。织田大殿哪怕再开明,他终究是武家,不可能会接受这样的改革。这次应付过去了还有下一次,还有无数次,无穷无尽,总归会有一任雨秋家的家督顶

不住压力取消改革的。想要保住先主的改革,就只有击败织田家,由雨秋家来统一天下才有可能。”天野景德非常冷酷而决绝地指出了冰冷的现实,“而现在天下未定,各大名云集近畿,乱局初现。眼下的格局,是雨秋家击败已经接近于统一天下的织田家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不得不动手。”

“真是令人诧异啊…”竹中重治再次长叹了一口气,无法理解地看向天野景德,“当初先主刚开始这一改革时,你不是最激烈的反对的吗?你不是时时刻刻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立刻就将改革取消的吗?现在又为什么,哪怕要赌上雨秋家的命运也要保住改革的成果呢?”

“为了结束治乱循环。”天野景德从容不迫地答道,竹中重治闻言却是愣住了良久。

半晌后,他那嘶哑的嗓子才咳着血干笑了几声,随后非常讽刺地叹道:“没想到啊,乌鸦嘴里也会说出光明吗?”

“人是会变的啊。”天野景德对竹中重治的讽刺欣然收下,微微颔首道。

“那么你认输了?这二十四年来的争论可以结束了吗?”竹中重治侧过身来,望着窗户里洒入的夕阳,“只有光明大义,才能救天下万民。”

“不,你们那幼稚的理论我永远不会认同。光靠光明大义,在乱世是活不下去的,更别提平天下了。想结束乱世,还是要靠黑暗手段。”天野景德冷笑了两声,也用嘲讽的语气回应道。

“那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竹中重治眯了眯眼,让眼睛适应阳光的亮度,把目光停留在了跪在窗户侧边阴影里的天野景德身上。阳关就从他的身边洒过,却一点都没有沾染到他的身上。

“我只是发现了自己的矛盾罢了。”天野景德有些悲哀地摇了摇头,随后长叹了一口气。

“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可是没有光明的黑暗,毫无意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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