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帝御驾远行后,又一年夏暑如期而至。每日天明时分,已有似火的骄阳横空于上,赤日炎炎,灼热的人酷暑难耐;再时不时一场暴风骤雨而过,地面热气全涌翻腾,更是气闷滞缓。然而,越来越烦躁闷热的天气,之于皇权下的京城,却俨然凉凉秋意一般,淡淡的、瑟瑟的、犹如无痕的秋水,掀不起一丝波澜,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慧珠不知京城是如何的平静,或是平静下掩盖着怎样的狂风暴雨,她一如一位寻常的八旗贵妇人般,在这座僻静的江南庭院里避暑游乐,优哉游哉过着奢侈雅致的小日子。
八月的一个午后,知了声声,蝉声阵阵,白晃晃的日头最是炙人,人也懒洋洋的卷缩在室内,避阳挡日,仰或神情恹恹的午睡小憩。
绣楼里,流火般的日光被挡在檐璧冷窗下,绿油油的繁枝密叶给屋室投下一片阴凉。精致奢华的正屋内,靠着阴韵影壁方,置有一张紫檀五屏式大罗汉床榻,中间用一方紫檀卷云纹小几左右隔开。慧珠和索卓洛氏二人正一人一边,歪躺在床榻上,隔着小几面上燃起的缕缕檀烟,有一搭没一搭的拉扯着闲话,神态闲适安逸。
忽然,竹帘随声撩起,小娟亲自托着捧盘而入,行至罗汉床前,稍是曲膝行了个礼,就一面把捧盘上的吃食摆桌,一面轻声说道:“想着主子和二奶奶还没歇午觉,就趁着格格和表小姐午睡的当头,做了些消暑的吃食端上。”说着,将两只五彩琉璃小碗摆在二人面前,又取了两只小银勺置于碗里。
慧珠看了眼对面矮塌上酣然入睡的两个粉雕玉琢的四五岁女童,随手打了下扇子,便回过视线,坐起身,舀了勺乳白色搅拌着红豆的碎冰送进口里,随即眼睛一眨,眯眯笑道:“秋老虎正厉害着,吃这个最是不错。”
索卓洛氏用扇伴遮,看着对面一脸享受模样的夫姐,抿嘴轻笑。她这位夫姐有些不同常人,时而有种身处高位的威严气势,时而又如闺阁少女般无忧世事,看似简单朴实,却总在你毫无防备之时,洞察一切,实在让人看不透。
慧珠见索卓洛氏望着眼前的刨冰微有怔主,摇头轻轻一笑,然后挪开小碗,抬眼说道:“你肚子都七个月了,还是少吃些凉的好。唔,就用些江米藕好了,对了还有这凉粉儿,上面浇了酱油、米醋、芝麻酱、蒜汤、辣椒油、腌胡萝卜丝等调料,酸辣适口,你该能入口的。”
索卓洛氏不好意思的笑笑,对慧珠一一道出面前吃食的佐料有些傻眼,半响才在慧珠、小娟主仆俩的讪笑中,回过味儿,就着勺子舀了口,品尝道:“确实吃。”说罢,又连食了几口,疑惑道:“这个该是宫里才有的吧,婢妾从未见过。可是看着食材并不名贵,倒不似贵人所用。”
慧珠不由分说兀自笑起,好一会儿,方止笑道:“这是京里西南边小巷子人常吃的,是那些家境并不富裕的百姓家用来消暑的,他们撒一把辣椒面和些醋就吃了。你是富贵人家出身,自是不知道了,我也是四月上香的时候,爷他……在庙前的摊子上吃过,便差人学了做法,自己做了吃。因是你前几月害喜得厉害,我不敢拿出来,这日见你都快足月了,才吩咐做了。”
小娟接话道:“二奶奶您来这小住的三个多月,主子都是亲自交代了厨房做补食,前些日子您无食欲,主子暗下可是担忧急……”话犹未完,见慧珠怪责的瞪眼看来,忙话锋一转道:“主子和二奶奶可能不知,这凉粉儿还有一俗名叫‘拨鱼’,您们看碗里的这凉粉儿可像一条鱼儿?”
慧珠瞅了几眼,点头道:“确实相像,比起凉粉儿,这拨鱼的叫法更为生动。”索卓洛氏心下感动,又见慧珠不愿多谈,她也只好敛了心绪,陪话道:“这拨鱼婢妾知道,曾在一本书上看过,一首打油诗云‘冰镇刮条漏鱼窜,晶莹沁齿有余寒。味调浓淡随君意,只管凉来不管酸’。看了后,婢妾就一直想食,不想居然在眼皮子底下多年,至今才得一见一尝。”
慧珠眼里闪过一抹诧异,她知道这个弟媳妇儿完全是个大家闺秀,现在看来也是个阅览群书的,随手拈来都是一首诗。想着,慧珠生出些许汗颜,正欲夸赞几句,便见竹帘又被掀起,小然子兴冲冲的走来。
慧珠问道:“何事?”小然子来不及行礼,忙从衣襟里摸出一封信函双手呈上道:“主子,刚才京里的驿站送信了,是弘历阿哥写的,没有经过府里。”听后,慧珠和索卓洛氏对视一眼,二话不说接过信封,忙是叉开,定睛细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