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风年二十又三,着件绣锦云长袍,脚踏皂底黑靴,头戴纱罗幞头,双目如皎星,剑眉入鬓,颐颌瘦削。此刻他犹如稚童般扯着同行的手,身旁那人瞧着与柳承风面目些许相近,着件浅灰长褂便服,此人正是卫尉寺主簿、柳洵长子柳世忠。
二人齐齐给柳洵请安,柳洵点头示意,问道:“世忠,你不在卫尉寺,而擅离职守,想必有甚要紧事?”
听着父亲语气冰冷,柳承风有些不顺意,没等大哥回答,自己便先出口:“爹,哪里有不让儿子回家的道理?难道当了官就不能回家来了?那么爹爹先前任尚书省左仆射时,也不常回府中不是?”
“乘风!不得对爹爹这般无理!”柳世忠手掣着弟弟的衣服,低声呵斥。
不料柳洵倒也没有恼火,清闲这些日子并无案牍劳形,也是有些不习惯,难得自家儿子回来,也无需摆出平日里那副严父模样,他乐呵说道:“无妨无妨,广原这小子本就这般不得体,为父也是习惯了,倒是世忠你呀,古贤者兄则友弟则恭,多宽容宽容你广原。”
听得这般慈语从父亲口中说出,兄弟二人无不讶异惊呼父亲这难不成是转性了?柳承风更是毫无忌惮地说道:“今日父亲这般和蔼,没有出言呵我不成器,孩儿还有些不习惯哩!”
父子三人皆呵然笑焉,柳世忠也轻松笑骂柳承风的脸皮比城墙的拐弯还厚。寒暄良久后,陈氏端来三碗银耳莲子羹,在院中石桌上享受,柳世忠突然正色道:“父亲,孩儿前来,本是有朝中要事说与父亲听的,恐搅扰了父亲清闲,故难开口。”
“老夫为官二十载,兢兢业业不曾怠慢,今身在野而心在朝,走卒贩夫也理应心系国事,你便但说无妨。”柳洵眼睛一亮,谈及朝政之事时,他一扫先前疲态,正襟危坐,仿佛又是当初那位为国分忧的左仆射。
一旁的柳承风听到他们要谈论朝政,自觉地告退,父亲向来都不愿与他提及国事,说他是难承大事,听得朝政也只会到处卖弄坏了柳家名声,然而今日柳洵却叫住了他:“广原,今日你也留下。男儿生人二十载,总该懂得高论朝纲国事,莫要像个三岁稚童不成体统,肚子空空。”
柳承风心中一动,低眉拱手道:“是!”
获得父亲的准许之后,柳世忠放下心来,他本以为父亲辞官,已然厌倦朝中林立派斗,不愿理会政事,想来父亲还是放不下啊。柳世忠啜了口下人端来的清茶,娓娓道来:“今晨早朝时分,圣上传令都水监,欲以国都大兴城为中心,汇通汴水、汜水、洛河、谷水等水利,北至涿郡,南抵余杭,以求南北通达,往来通商便利。而后又命工部、户部、司农寺等各官署配建支持,后又令内史省起草诏令发至各地官员配合招揽壮丁修建,以求国之兴隆。”
抚须沉吟的柳洵重重地拍了下石桌,沉声骂道:“简直是胡闹!今天下方才安定,理应安居乐业,何故又起大兴土木,劳民建事,难免各方百姓哀声怨道,唯恐生乱呐!”
柳世忠也是叹了口气,苦着脸说道:“孩儿听闻朝会时,门下省纳言杨鲁当即谏言,称此等劳民兴财不宜维系安稳,需从缓部署,惹得圣上龙颜大怒,反诘道:‘如今兵民安逸,国势安定,财厚军壮,杨纳言何故出言不实纷扰!’当即朝上众臣不敢出言,杨纳言也退至列中,无人敢于相谏。”
杨鲁也算是柳洵在朝中相识多年挚友,深知这位杨纳言性直率真,素有“拼命谏郎”之称,柳洵斜眼看向柳世忠,抚须道:“老夫与杨纳言相识已久,想必杨鲁下朝后必然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老夫想他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也是他让你来找我的原因吧!”
柳世忠讪讪道:“还是瞒不过父亲慧眼。今日朝会后,杨纳言来寻我前来询父高见,与他支个招儿。”
柳洵摇摇头:“杨鲁这老家伙恐怕想得不是这么简单吧!”
“正是如此,据杨纳言所言,乃是内常侍进言圣上辟运河,一是同南北商业,二是搜罗民间财宝、美女,三则是欲要南灭蛮、北扩疆。正是内常侍提及此三条理由,令圣上动容,再加上圣上偏信于他,自是坚心欲行此道!而父亲朝中门生众多,杨纳言欲借父亲之势纵联劝谏圣上。”
旁边的柳承风撇嘴说道:“这杨纳言官做得倒也是明白,自己不敢同皇帝说,还要让告老的父亲来做这个脏活累活,甚不体面!”
“休得胡说!”柳洵微愠道,“如今大熠朝堂之上,内常侍高鸿禧得益于圣上恩宠,权焰熏天,编排他党,稍有不慎便会落得老夫这般下场,何以进谏?杨鲁脑子还没有糊涂,知道让世忠来寻我。这样吧,世忠你晚些时候去寻杨鲁,让他夜里寻我来。”
“是,孩儿遵命。”